他顿了顿,继续道:“臣弟回宫之前,让人问过张曦身边的贴身丫鬟,张曦之父本是通县县簿,通县离京城如此之近,张曦之父还是朝廷命官,张曦却仍然没有放足。
由此可以推论,放足令一事,民间遵从者,只怕寥寥无几。”
“不错不错。”
苏景不由拍手赞叹。
看样子,历史上的乾隆,也不全是吹捧出来的名头。
十来岁的少年,没人教导过帝王之术,朝政纲要,在自己面前却能头头是道德清晰表明自己的看法,实在是不错。
要知道,许多外官进京见驾时,哪怕不是头一回,说话时仍然字斟句酌,语病颇多。
而且,这弘暦,在弘昼之关注别人脚是否好看的时候,已经想到传唤张曦的丫鬟来探问张家的家世,以此推断放足令的实行,这份心思,不可小觑。
苏景对弘暦赞赏有加,弘昼不免有些吃味,抱怨道:“大哥,还是我先瞧见张曦不对的。”
“是。”
苏景看着他,语气淡淡的,“但你只想让人把鞋脱了,把布解开让你看个清清楚楚。”
他望着弘昼,面无表情道:“你可知道,汉女,为何一定要缠足?只因她们的脚,关乎她们的贞洁,你依仗身份,强令人脱鞋满足你的好奇之心,可有想过,她可能因此事丢掉性命?”看苏景面带不悦,弘昼本就有些惴惴,再听苏景说张曦可能没命,弘昼顿时急了,“怎么会,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哪会没命,谁要她的命?”苏景冷酷的道:“流言,世俗,家族,还有她的生父!”弘昼呆若木鸡,傻在当场。
“大哥……”弘暦见此,哀求的喊了一声苏景。
苏景本意也不是要给弘昼讲甚么人人平等,尊重生命,尊重百姓。
这些空话,别说是封建社会是异想天开,就是现代社会,又何尝真的办到了?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追求所谓绝对公平的正义人士。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寄予厚望的这些兄弟成为不分轻重的纨绔罢了。
他叹息道:“弘昼,你乃朕的弟弟,身份尊贵,你只要说一句话,就有无数人帮你做到你想做的事。
但正因如此,你所思所言所行,才需慎之又慎,你可明白?”弘昼这会儿脑子还是乱的,垂头丧气的胡乱点了点头。
苏景倒也不急,要用这两个弟弟,还要几年,有的是时间。
不过眼下么,既然机会送上门,他倒想让他们锻炼一二。
“你们可知道,张曦为何会在直亲王府?”苏景看两人明显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张曦之父张平,早年给张曦定下了一桩亲事,乃是昔年张平的同窗严闻之子严叡。
严家居于江南,世代书香,严闻这一支乃传承族谱的嫡长一脉,自来规矩甚严。
张曦因此不足十岁就开始缠足。
朕下令放足之后,张平原本想为女儿放足,但严家却传来书信,说张曦若放足,便是违背圣人教导,女子规范,严家不会再承认这门亲事。
张平因此不愿女儿放足,但张平又唯恐同僚谏举,就奉上厚礼给直亲王府,将女儿送到王府躲藏。”
弘暦和弘昼原本还听得认真,最后却忍不住目瞪口呆。
弘暦皱眉道:“所以那张平是觉得,在王伯府里,肯定没人敢逼她女儿放足?”苏景笑着点头,“不错。”
“这张平脑子有病!”弘昼呆了片刻,忽然噼里啪啦道:“放足是大哥您下的旨,他不想女儿放足,结果反而把女儿送到京里,还送来王府……”他还真当大隐隐于市呢?结果还不是先被慧太皇太妃发现,又被英明神武的本贝子发现了?苏景附和道:“是啊,如此蠢笨之人,实在不堪为官,也不知道天下还有多少这样阳奉阴违不遵圣意的官员,朕实在恼怒的很。”
弘暦眉头一跳才要说话,已被弘昼抢了先。
弘昼砰砰砰拍着胸脯道:“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大哥就别放在心上了,臣弟去给您收拾他。”
“好!”苏景一拍桌案,赞道:“既然你们愿意为大哥分忧,大哥自然欢喜的很。
朕今日就就将清查执行放足令之事交给你们,两月后,朕要看到直隶一地,再无裹足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点,主要我们这边下冰雹停了会儿电……
☆、第 129 章
得知弘暦和弘昼被分了差事, 直亲王等人纷纷找上门。
苏景知道这些宗室们都想的甚么, 无非觉得这趟差事没有风险, 又在京畿附近, 出了差错,他们也能随时伸手帮忙圆过去。
但这也正中苏景下怀, 所以来者不拒,最后去监督放足令执行的宗室子弟足有三十五人, 分做七路奔往直隶各处。
京中又开始逐渐闷热起来,以前是圣祖太皇太后还在, 不便轻易挪动, 为表孝心,苏景就陪着一起住在宫中。
如今没了顾忌, 苏景于是决定今年到园子里避暑。
至于承德的避暑行宫,暂时却不到过去的时机。
原本的永寿宫, 现在的并蒂宫中,奴才们正忙忙碌碌收拾东西。
作为一个宠妃, 要出一次门,要打点的东西自然极多,跟着纳喇绛雪入宫的柳嬷嬷眼珠不错的盯着小宫女们,生怕有哪儿不妥当。
把两个箱笼装好封箱,柳嬷嬷坐下喝了口茶,让小宫女给她揉肩。
大宫女银锁过来,低声道:“嬷嬷,家里夫人说的那事儿?”这所谓的夫人, 指的正是耿氏。
柳嬷嬷翻了个白眼,“主子肚里怀着龙种,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儿,拿到主子面前碍甚么眼?”
我也不想碍眼,但我和您又不一样。
你是主子进宫前,万岁赏下来的,后头又跟着主子进宫,一直就是内务府名下,我可是纳喇家的家生子,一家全被夫人捏在手心里。
想到耿氏的脾气,银锁虽惧怕柳嬷嬷,还是道:“总要和主子说一说,不能咱们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