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里浮现三年之前,木芙蓉盛开之初,粉衣俏脸的小姑娘坐在木芙蓉树前,为他弹奏《平沙落雁》之景。
“潮生哥哥心怀壮志,何愁无展翅之日?潮生哥哥是我爹爹的学生,又那般苦学,阿姝相信这次科举,潮生哥哥定能中状元……”
“孟兄……孟兄?”
孟潮生恍然回神,脸色有几分白。
有人问:“孟兄可是身体不适?”
“哦……”孟潮生敛了敛神色,勉强牵起一分笑,道:“我无碍,只是风有几分凉。”
那人感受了一下,未曾察觉到有起风,心下正奇怪,却见孟潮生脸色微变,豁然起身便要朝杏林深处那头去。
却被身边人眼疾手快拉住,“孟兄?”
孟潮生眼神追着消失在杏林深处的身影,勉强稳住心神,把衣袖从那人手中抽出,拱手急忙忙扔下一句,“诸位,在下想起一件急事,需马上去办,今日怠慢各位之处,孟潮生改日再以酒赔罪。”
说罢,尚不及等众人反应,便匆匆掉头而去。
众人只觉他行色匆匆,脸色略显苍白,却无人晓得他墨色的衣袍下,是微微颤抖的身躯。
孟潮生目光射入杏林深处,四下搜寻刚刚在眼前一晃而过的身影。
那是……
阿姝!
他有些不敢相信,但又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一定是阿姝。
阿姝……她没有……
孟潮生嘴唇有点颤抖。
他抿死了唇,才不叫自己喊出声来,步履蹒跚地朝杏林深处追去。
杏花林绵延三里,孟潮生循着痕迹,足足追出一里余地,痕迹消失无踪。
孟潮生原地徘徊许久,四下搜寻,均不见那片粉白衣角。
他脸色更加苍白。
莫非真是他看错了不成?
心中顿生无限悲凉。
风起,吹落大片杏花,粉红艳丽的花瓣在碧草与青空间飞舞再飘落,像足了昔日豆蔻年华,尚未来得及盛放便已逝去的少女。
孟潮生木木站着,袖中荷包掉入掌心,被他死死握住。
风停,身后却传来异响。
孟潮生蓦然转身,抬首,如深渊般幽深的眸子直直锁住端坐在树杈上的女郎。
粉白衣裙,青丝如墨,眼尾微挑,红唇含笑,如林中杏花仙。
孟潮生身躯猛然一震,目光定住再移不开。
元妤笑盈盈坐在树上,低头望着树下的郎君,道:“郎君何故尾随我而来?”
孟潮生根本未听进她的话,只觉喉间干涩,胸腔中一团难言的意气欲喷薄而出。
他忍了又忍,目光盯着树上言笑晏晏的女郎,干涩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阿姝……”
元妤依旧笑着,微微歪了歪头,似思考又似困惑,脸上却无多少不解的神色,道:“阿姝是谁?郎君怕不是认错了人?我乃元氏阿妤。”
孟潮生似被那陌生的名字砸得清醒了几分,幽深的眸子里呈现两分清明,人却仍有些神思不属,呢喃着:“元氏……阿妤?”
元妤浅笑着,高高在上地俯视他。
孟潮生心脏遽然一痛,一时间竟无法直视她浅笑的脸,不由自主地敛下眼睑,喉结轻滚。
他情绪收敛地极快,再抬头时,脸上痛苦、复杂的神色已尽数敛去,唯有眸中残存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冲她拱手一礼,咽着干涩的喉咙,克制着道:“在下冒昧了,姑娘说得没错,是在下认错了人,失礼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元妤神色平静,注视着他,依旧笑着,声音清脆地道:“能叫郎君如此失态,怕那位故人在郎君心中尚有几分分量?”
孟潮生望着她,双眸因为她的话又显出几分复杂情绪,痛苦、难捱、眷念、缱绻……不一而足。
他缓缓张口,声音有几分哽,一字一字地道:“故人之重,胜于世间繁华三千。”
元妤闻言,眸中笑意总算淡了几许,凭空生出一分淡漠。
孟潮生离开后,元妤仍坐在树干上,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目光似在看对面的杏花树,又似已透过树看往虚无缥缈的远方。
良久,树下突然传来一声冷哼,隐怒的,嘲讽的,还有几分熟悉感。
元妤倏尔转头,意外见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主仆二人。
她有一瞬的怔愣,而后轻轻勾起嘴唇笑了,笑得灿烂又不正经,道:“三郎可是来找妾的?”
嘴上这么问的,心里却在思量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又看到听到了多少?
她之前并未听说他也会来赏花,方才诗会上,也未曾从北侧听到他的声音。
莫非他不是跟着众郎君们一道来的?
不怪她这么猜测,以谢砚的身份与才情,若是在北侧那处,那一众郎君围着的就不会只是孟潮生了。
她心下思量着,脸上却是盈盈笑意,甚是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