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发有点自然的鬈曲,那时刚长过耳际,在阳光下呈深金棕色,毋需烫染和多余装饰,就有洋娃娃般的俏皮。她穿过膝的长裙,浅灰翻薄粉色里子的毛呢大衣,因为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还不足二十岁。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仿佛在说这东方面孔竟然这样好看。
可惜……
骆敬之的身影很快湮没在人潮中,但他只要回头就还是能看到长安站在那里,一直等,执拗地等。
他只能垂眸匆匆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腿脚明明已经很痛了,却不听大脑指挥,停不下来。
这次或许真的是解脱,他想。直到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还有夜幕中一阵阵的火光,那是自动步/枪扫射的迹象……
…
骆敬之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枕边人不在,只有冷掉的床铺——长安已经起床了。
自从她那个小小的咖啡店开起来之后,她竟天天起得比他还早。
顶楼跃层公寓,客厅和饭厅都在楼下,骆敬之换好衣服出来,站在短短的台阶上,就看到长安坐在餐桌前,手里不知摆弄着什么,家里的保姆王嫂正帮她梳头。听到他的动静,长安扭过头来:“你起来啦?”
刚梳齐的长发又乱了,只能重新来。王嫂知道他不喜欢别人为长安代劳这种小事,稍稍有点慌,轻声道:“长安,你别动,就快好了reads;。”
骆敬之微微蹙眉,走近了才看清长安手里在叠一只纸鹤,用的是桌上空烟盒里的锡纸。叠好了捧在手里欣赏一番,捏着尾巴递到他跟前,献宝似的问:“好不好看?”
他像没听到,也不接那纸鹤。她又说:“敬之你不要吸烟了,吸烟对身体不好的。”
他心头嗤笑,他是医者,又怎么会不懂尼古丁的危害?然而高强度的手术安排和夜间值班,有时不靠香烟提神,根本撑不下去。
他烟瘾并不大,只是其中艰辛,对她说她也不懂,他也就懒得解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喝一口,才说:“你今天又要到齐妍那儿去?”
齐妍是她的心理医生。只有去见特殊的人,她才要别人帮她梳头。
“嗯。”长安点点头,很高兴的样子,“我去找齐医生聊天。”
“我看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不用再继续找她。”
她不太明白:“我以后不能跟她见面了吗?”
“嗯。”
“可我喜欢跟她聊天,我想跟她做朋友。”或者说她早已当对方是朋友。
骆敬之终于抬眼直视她的眼睛:“她是医生,你是病人,她跟你聊天按小时收费,世上没有朋友会这样。”
长安失望地低下头,讷讷道:“可是之前你说我可以当她是朋友……”
“那是因为那时候你生病,情况不一样。”假如直截了当告诉她要去看医生,她就算不哭闹,也不会好好配合。
长安的难过都写在脸上,骆敬之喝完咖啡,放下空杯,道:“今天就去最后一次,我会打电话跟她说结束疗程,顺便结清费用。你的咖啡馆离她工作室不远,以后多少还是会遇到的。”
这回长安听明白了,心里又敞亮起来,见他穿好外套要出门,连忙抓起桌上的纸包追上去:“敬之,你还没吃早餐!我做好了三明治,你带着,饿的时候吃。”
骆敬之正低头换鞋,没有接那纸包,也不打算接。他不爱吃冷冰冰的西式早餐,但长安的能力只能做到这样,让她起油锅、烧开水,去煮一锅面条或者炒一碗饭,别说从小照料她长大的保姆不放心,他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所以他干脆把吃早饭的时间用来补眠,渐渐也就养成了习惯。
长安却不管这些,已经把三明治塞进了他大衣的口袋,不忘笑着叮嘱他:“一定要记得吃,不然会饿。”
他回头看她一眼,蓬松的鬈发已经梳好,在脑后盘了一个可爱的发髻,额前的碎发也全都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发际那一点点桃子尖,脸上没有化妆,嫣红的唇色却衬得肤色牛奶似的白。
不需要锦衣华服和高跟鞋,她就这样走出去,也一定会有人回眸,赞叹地多看几眼。
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但只要再多留意一阵,就会发现不妥,后面又往往跟着半句感叹,咽回肚子里,就不当面说了——
可惜啊,可惜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上帝是公平的,送来一些东西,就要拿走另外一些。在这一点上,骆敬之自认跟长安没有差别。
天之骄子又怎么样,出类拔萃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守着这样一个痴儿,还一份永远也还不完的债,不得解脱。
☆、第二章
长安到诊室门口时,齐妍才刚刚上班,她是今天第一位病人。
“坐吧。”齐妍邀她在对面沙发坐下,笑咪咪地说,“你的咖啡店怎么样了,生意一定很好吧?”
好到养尊处优的娇娇女把就诊时间都改到一大早。
长安抱着一只旧的长毛兔子玩具坐在那里,腼腆地说:“只有开张那几天还可以,敬之说新店还没什么人知道,让我不要着急。”
“他说得对,开店跟我们医生看病一样,也靠口碑积累。只要你的咖啡冲得好喝,东西做的好吃,总有识货的人当回头客,生意就会越来越好的。”
长安喜欢听到这样的鼓励和宽慰。从相识至今,齐妍一直是最好的倾听者,给予她无限肯定reads;。她并不懂那是心理医生的职业特性所决定的,她心性单纯,有人对她好那便是好,她要与之做朋友,想到两人今后不能像现在这样见面了,心里又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