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静止半晌,缓慢点了点头。
谢译起身,脚还没占地忽觉腰间一紧,那双小手下意识拽着他的睡衣角,而后又恍过神来,连忙松开。
她很少露出依恋的小女孩娇态,此刻温情谢译很是受用。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说:“很快回来。”语气沉稳可信,像是保证。
谢译说到做到。
祝福还在发着愣呢,只听见门一开一合,他回来了,手上除了水还多热了杯牛奶。
男人走近,将两个杯子都递到面前,任她选。
祝福低垂着眸子久久不见动静,她一旦心里藏着事就是这样,任凭自己沉寂在某一纬度里,失措彷徨,不管不顾。
谢译轻叹一声,放下杯子又坐回离开时的姿势,环抱着失意的人,在自己的胸膛找一个让她舒适的位置,头挨着左心房,耳畔是强而沉稳的心跳声。
他静静搂着,半句都不问了,哪怕百爪挠心地想要为她排忧解难也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传来一阵闷闷的叫唤。
“谢译。”
终于,等到她愿意与他分享酸苦。
“我在。”
抓着衣角的双手绞缠在一起,曲绕的指缝间透着纠结难言,而后被一双大手包裹安抚。
祝福盯着那手背上的经络,凸起,喷张,生命力。
忽然的,她反牵着男人的手,指尖在青筋轻按,鲜活,敏锐。
也不知触动了哪一根泪腺,谢译只觉胸口又泛起了绵密的湿润,透过层层束缚心底凉凉的针扎痛觉。
“我刚刚…梦到姐姐了。”
短促的抽泣音夹在支离破碎的话语里,像是被人掼掷在地上的小猪零钱罐,碎片四起,又扎又疼。
谢译听清楚了,眼里多了几分担忧并不见其余情绪。这画面他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以至于到嘴边的话镇定自若。
他问,用一种安稳人心的口吻:“是好梦吗。”
怀里的小脑袋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是个好梦。
梦里,四年级的暑假,她给姐姐寄去了第一封信,转天姐姐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们骑马驰骋,去看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去大人们不知道的秘密基地,找一棵最苍劲的胡杨树,把多年的思念和心事都说给它听。
她们笑着闹着,有说不完的话,彼此熟悉像是从未分开过。
太美好了,就连在梦里祝福都觉得不真实,她偶尔是那个奔跑的身影,偶尔是天边的一片云,安静跟随,目睹全局。
那是两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五官精致,笑容肆意,明艳艳的脸庞上是无可替代的张扬与活力。
梦的尽头是她们绿荫草原上欢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渺小,直至被模糊藏匿。
总有清醒的时候。
噬人的黑暗和犹在耳边的银铃笑声形成了巨大的落差,梦里多欢乐,现实就多冰凉,成千上万倍。
想到那个女孩子,如履薄冰地残喘生存十数载,不知几时如梦境里那样开怀大笑过。
祝福太难过了,被负面能力吞没殆尽的此刻。
“如果…我是她……”她语无伦次了,却字字诛心。
搂在后腰的手倏而收紧,好似要将人揉进骨血的力道。
谢译的神情掩在昏黄的灯光里,语调一如既往温柔:“又说傻话了。”
祝福沉默不语。
良久后开口,带着哭腔:“我好想她。”
谢译太知道如愿对她的重要性,甚至他们之间的这段缘分都是因着她对如愿的执念才得以结果。
不论是当初,抑或是多年后的现今。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每个人都有各自脚下该走完的路,她只是先一步走到了,这不是离别。
或许可以当作是一场不回头的远行,她走快了些,我们走慢了些,总有一天会再相遇。”
他的话语像一湾恒温的湖泊,卷着静谧的浪花涌进她的耳内,很奇妙地止住了泪。
祝福抬头,泪眼汪汪里饱含着信与不敢信,几度欲语还休。
谢译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睫毛一眨又是一滴落下,又心疼又怜爱。
“你总能找到办法欺负我。”
“明知道我不好受还哭这么凶,存心的?”
他淡淡笑着,由眼眸能望进心里,透彻清明丝毫不设防。
祝福听明白了,她也不愿害他难过。
顾不得残留的点点惆怅,用手背胡乱抹着脸颊的湿意,擦不干净索性全部蹭在他的衣袖上。
那夜,他搂着她无声安慰了整宿,晨光熹微,未拉拢的窗帘漏出一道手掌宽的缝隙,骤然澈亮,卷走一室压抑。
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浓密的睫毛阖在眼睑上,眼眶泛着红,鼻尖也是惹人怜的粉色。
他小心翼翼将她扶好平躺,薄毯盖至肩头。
祝福睡得浅,一点动静就有转醒的迹象,迷蒙着眼眸半睁半阖,看清是他又安心闭了眼,嘴里潜意识呢喃了一句什么。
谢译凑得近,了然其中几分意思,嘴角的笑意更是浓了。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