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宋致宁死在了我们最后见面的第二天,终此一生,他都并不知道那保险箱里究竟放着什么。
或许他早已经猜到了,或许他早就忘了。
他就像是个孤勇无匹的骑士,曾经披荆斩棘,为那高坐城堡塔顶的公主开辟道路,可他从始至终都明白,自己并非是她的王子。
所以哪怕他披荆斩棘,遍体鳞伤,也从没说过半句惹人怜惜的话,就像当年他从没说过要照顾她,却把她拉进自己的小群体里庇护她,就像他甚至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此后三十年,却从没忘记过,逢年过节,和程忱去白家拜访。
白既明每每见他,便是泪流满面,说来说去,只有一句“对不住”。
可究竟对不住的是谁,或许只有作为父亲的他自己清楚——
“为什么不自己来打开保险箱呢?反正都已经过去的事了。”
离开医院前,其实我还问了一句。
而他说:“桑桑,快来,你最喜欢的节目来了。”
原来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一瞧见洗完餐盒过来的程忱,便飞快摆着手示意,很快把我的问题抛之脑后。
不像个病人,倒也不过是个急于分享那些小小快乐的普通丈夫罢了。
但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了他全部的回答。
和多年前别无二致,从未改变的回答。
【柏医生,你是不是很好奇,那么多地方,那么多心理医生,我为什么偏偏找到了你?】
我哭,也不过是因为,时隔三十五年前,医院的长廊下,那青年的模样,他的声音,又在我面前浮现。
【我路过你们那个楼下,听见你男朋友在跟你打电话,说,柏茜唷,要是没生意,你就睡一会儿。我在那顿了很久,一直在想是不是听错了,是柏,还是白?是白倩,还是……但最后,我还是上了楼。】
是了,我叫柏茜。
家乡话音调千奇百怪,念得快了,加个温柔的语气词,听起来就更怪。
像——白倩瑶。
是他从没能诉苦半句的白倩瑶,曾经想过让她永远快乐的,白倩瑶。
也是辜负他苦心二十年的白倩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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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选择把那粒纽扣交给了程忱。
她已经老了,和我一样,满头白发盘在脑后,穿一件旧式的浅灰色夹袄,完全看不出来是继承了宋致宁数亿遗产的富家太太,仿佛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个守着锅贴店从容老去的小姑娘,一见我来,便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
我们一起坐在锅贴店门口的长椅上晒太阳,她手里摩挲着那粒纽扣,听我说着当初,偶尔笑笑,偶尔远望。
末了,才喃喃着,也同我说了一些此前从未提起过的话:“很多年前,就是在这家店里,因为一些事,很多记者找到这来,要问我我到底是不是‘桑桑’,问我和宋致宁是不是要结婚,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准备好对外公布婚讯,可我是第一次面对那么多摄像头,很紧张,所以,倒也还没来得及说话,瑶姐就突然来了。
她挡在我面前,帮我赶走了那些记者。后来,她因为那时候身体太虚弱,直接晕倒在我怀里。我把她送去医院才知道,那时候她的厌食症已经很严重了。”
夕阳洒落的屋檐下,程忱的脸笼罩在光暗不定的碎影中,莫名带了三分温柔静谧。
“已经很多年了,但其实我一直还记得,那时候瑶姐躺在我怀里,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对我说的是对不起。我从前不太懂,后来懂了,是致宁告诉了我答案。”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那时候,早已经预料到自己死期的白倩瑶,就决定要用这样秘不可宣却悲壮的方式来做最后告别,把一滴眼泪留在曾经那个少年心里。
所以,才会跟她说对不起。
宋致宁都懂,所以他回以白倩瑶的答案,都是沉默。
是没有参加葬礼,也没有出席任何的相关殡葬悼念仪式,没有打开保险箱,哪怕是之后去白家拜年,也是每一次都经过程忱的同意。
就像当初他对我说的,关上了那扇门,他才有资格握住程忱的手,说到做到,他恪守了三十五年,从未食言。
就像当年没有辜负过白倩瑶的信任那样,他也从没有辜负过程忱的陪伴和爱。
那程忱呢?
我想,程忱其实也都懂。
不然,她也不会告诉我说:“因为她是白倩瑶,是我姐姐最好的朋友,而我一辈子欠我姐姐的很多,所以,其实不管她做什么,她想要什么,我都会让给她,因为这样我姐姐会开心,这是我应该做的——但是唯独宋致宁,不可以。我不能擅作主张地用自己的想法,去决定别人的感情。”
“因为致宁他,从来都不是因为我的存在而不去喜欢瑶姐,而是在做了所有的决定之后,才选择了我。我了解他,所以我不能,也不愿意在那个时候松开致宁的手,他已经在悬崖边上站了很多年,我不会让他再一个人,这是我早已经答应过他的话。”
我看着她,也看着那颗纽扣。
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问了一句:“难道,就是,偶尔不会嫉妒吗?”
毕竟是那么多年的相识,是她从未参与过的岁月。
可是程忱只是笑笑。
“谁没有过去呢?是美好的过去,记得也很好。我只知道,这三十多年,他对我很好。”
说话间,有穿着进华校服的女学生经过,纤细明丽的身影快步远去,又有少年匆匆赶上,拍着她的肩膀,“肖瑶,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电影啊,你别不说话嘛!”
“哼!”
“你哼是什么意思嘛!”
“我爸说了,你这种二流子不能信……你干嘛牵我手,你松开!我……我可不会跟你去看电影啊!……你先说说,你今天收到的情书是怎么回事?”
“哦!你说这个啊,你就是为这件事生气——”
我侧头去看程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