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吴蓓蒂全然愣住了,还问女佣,“二哥回来了?几时回来的?”

“不想我回来?”温润的声音传来,接着见吴祖清从门廊走出来。还是一身长衫,只是换了一件,很矜贵的靛蓝色的绸缎料子,脚上趿一双西式的蓝丝绒拖鞋。中西在他身上融合得很适宜。

“想啊,怎么不想。”吴蓓蒂摸不准他是否知晓她们去看电影的事,笑得有些勉强。

吴祖清扫一眼吴蓓蒂身边的女孩们,“蓓蒂的同学?还不请她们进来坐?”

吴蓓蒂适才把女孩们拉进玄关,并介绍说:“阿令是我同学,小郁是阿令的表妹,她们就住楼下。”

吴祖清像才注意到蒲郁,眉梢微动,“小郁?”

蒲郁说:“先生好……”

吴蓓蒂在他们间来回看,“二哥见过小郁了?”

“下午路过张记裁缝铺,去订了套西装。”

“啊,这么说也不生疏了。”吴蓓蒂试探道,“二哥,楼下张姨很晚才回来,我邀请她们来食餐便饭,你看好不好?”

“人你都请回来了,我还要赶走不成?二哥在你眼里就这也不讲道理?”

吴蓓蒂摇头如拨浪鼓。

吴祖清吩咐张妈让厨房加几道菜,又问蒲郁她们,“有什么忌口的?”

蒲郁客气道:“先生勿要麻烦。”

施如令同时出声,“小郁不能吃姜。”

吴祖清点头,对女佣说:“分开做好了。”

蒲郁有些无所适从,觉得给人家添麻烦了。

“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就不作陪了。蓓蒂好好招待她们。”吴祖清说完消失在了门廊深处。

吴蓓蒂拥着女孩们到沙发落座,好奇地问:“小郁怎么不能吃姜?”

“她吃了姜要出红疹的。”施如令说,“小郁也真是,她自己都不清楚,还是去年寒冬时候,姆妈熬姜汤给我们喝发现的。本来姆妈是好意,防患流感嘛,倒把小郁送进医院了。”

“之前我是真不知道嘛。”蒲郁辩解。

“是啦,小郁从前有人伺候的……”施如令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吴蓓蒂与她们姊妹交往亲密,大约知道蒲郁因战事才到上海来投奔亲戚的,当下没有再打听。人人都有不能说的隐秘,她也未必都说的实话。

譬如,吴家实际不是做贸易生意的。吴家阿公是前清重臣,推崇实业建设,却囿于朝廷的官僚作风。大伯反叛,同孙先生一道革命,流亡檀香山(夏威夷首府),至今下落不明。父亲为了保全家族,携家带眷到香港隐居。父亲过世后,大哥入党从武,打仗去了。

至于二哥,凭蓓蒂所知,确是靠祖上家产为本经营生意。不过二哥踪迹神秘,常留封口信就消失数月,不太像正经商人。蓓蒂怀疑二哥做什么非法的营生,可找不到证据,也不敢质问。

*

女孩们闲谈校园趣事,还教蒲郁说简单的英文,时间一下过去了。佣人请她们去饭厅,她们还没停下,笑闹着过去。

“今天天气很糟糕吧?”

“哦!是的,糟糕极了。”

蒲郁学洋人粗声粗气地说英文,转头看见饭桌上座的吴祖清,不由得抿唇打住。

“小郁学了英文?”吴祖清折起报纸,放在一旁。

吴蓓蒂走过去,在他右侧的椅子坐下,“二哥,小郁讲得很好吧?她真有些擅长语言,到上海两年,上海话也讲得很好了。”

“是吗?”吴祖清不经意地问,看向蒲郁。

“没有的,有样学样而已。”等施如令挨着吴蓓蒂坐下,蒲郁也准备拉开椅子坐。

吴祖清只手把左侧的椅子拉开,“来坐这里。”

见蒲郁顿在原地,吴祖清玩笑说:“还是你们要讲悄悄话,不让我听见?”

吴蓓蒂催促小郁过去坐,对吴祖清撒娇似地说:“二哥分明想让小郁告我的状。”

“哦,意思是你做了亏心事。”吴祖清拢了拢袖子,拾起筷子。

吴蓓蒂也作势夹菜,“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餐是粤菜,但为了不能吃姜的小郁实行西式分餐制。每人面前的几只碗碟,有虾有肉,就是蔬菜也丰富,比起蒲郁往常的餐食,可谓珍馐美馔。

蒲郁慢半拍拿起筷子,垂眸时瞥见报纸上头版新闻。她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夹起一块虾仁。

吴祖清说:“昨夜戏院发生的事,你们谁同我讲一讲?”

虾仁掉到桌布上,蒲郁去夹,却被吴祖清先拿起,丢进了她的装骨头残渣的瓷碟中。吴祖清给她夹了一块虾仁放到饭碗上,“掉了的就不要了。”

语气轻柔极了,教人心生惧意。

“都不讲?”吴祖清又说。

吴蓓蒂硬着头皮说:“报上都写了,二哥问我们作甚?”

“报上写的好清楚,反政府的人闹事,死了三个人,两个秘密警察。”吴祖清话锋一转,“遇到这么危险的事,还勒令司机师傅不告知我。”

吴蓓蒂一惊,“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