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真这两日已经对她这样的状态有些熟悉了,笑道:“夫君刚才带我和孩子们去了一趟族长家里,孩子们玩得很开心摘了好些桂花家来,伯祖母还说起夫君喜欢吃桂花米糕,母亲不如我们也做一些米糕吧,正好给伯祖母送去些。”
张氏眉开眼笑,道:“好好好,这米糕我拿手着呢,你们的婚事族长一家帮了大忙,很应该谢的,秀娘,秀娘啊你快去找些枣来!”
刘玉真想起了刚刚在族长家听说的张氏做米糕只放两颗枣的事,顿时没忍住笑了一下,道:“那便都听母亲的,要做些什么您吩咐就好。”
不一会儿,段嬷嬷从后罩房里取来了一坛子桂花糖浆,小张氏也找出一小袋去年打的枣,合着婚事没用完的米粉做起了桂花米糕。
康哥儿和宇哥儿喝完了吴氏调好的香香甜甜的桂花糖水,又凑过来想要继续玩,闹得张氏头疼。
刘玉真见状便带着他们到另外一边,随手扯了个面团三两下做成一只小兔子,引得几个孩子一阵惊呼,抢着要学,好歹是将他们制住了。
一厨房的大人孩子忙活了近一个时辰,到天擦黑的时候不但做好了桂花糕、桂花米糕,还做了一蒸笼的桂花糖馅小兔子点心和沾料吃的糯米糍。
凑够了四色礼给族长家送去,不仅如此,几个孩子还在刘玉真的指派下跑来跑去把小兔子点心送给了长辈兄弟们,得到了一致夸奖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
睡觉时都不得安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后来还是陈世文冷下脸才让他们安静下来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哄睡了孩子们后夫妇二人提着灯笼走回了西厢房,这乡下的夜晚没什么可逛的,就连这县城里常见的灯笼都是家中独一份。
回房后刘玉真张罗着梳洗,顺便提及了她藏了一下午的话,“夫君,这村子里的路全是黄土,下雨了得溅一身泥,就没想着修一修吗?”
陈世文博换上舒适的寝衣,将袖子卷起来喝水,闻言笑道:“谈何容易,前面的几十年皇朝更迭朝不保夕,哪里有这个心思。”
“后面日子好过了那也是紧着自家的房屋,要不是早些年官府说这污秽之物能富田,你走出房门便能被吓回来。至于下雨天乡下人哪里在乎这个,富裕的套上木屐,穷些的人家干脆连鞋也不穿。”
“我们这还好,舅舅家那边还有几兄弟穿一条裤子的,如此情景修路谈何容易?”
刘玉真很惊讶,道:“那,那村子里的路就一直这样?哪怕是用碎石子铺一铺也好啊。”
陈世文:“石子?村子里的石头是用来修地基建房子的,你今日没发现吗村中的屋舍多半是石头地基和泥砖建的。”
“这泥砖就是地里的泥土,哪家要建房了便钉几个框子,去地里摔胚,摔好的胚用框子框起来晒干,便是这泥砖了,村子里像我们家和族长家这样的青砖房屈指可数。”
刘玉真沉默了,在她的观念里路要么就是像县城的街道、刘府和陈家这样用青石板一块块铺得只留一条细缝,要么就是春天野外草长莺飞脚踩上去都能闻到一股青草香。
再不济也得是庄子里那样捡了圆润的鹅卵石,一个个的整齐排好,缝隙处再用碎石填充,一副粗狂模样,哪能像今天这样踩一脚整个裙摆都是灰,还不小心便会踩到不洁之物。
她有点委屈,这村子里的状况实在是太不堪了,出乎她的想象。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陈世文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委屈你了,你有什么事打发了丫鬟婆子去做便是,我不在家里时你若想岳母了便和母亲说一声,回去小住几日。”
她挣脱他的手,一下一下地给他理着衣领,别扭道:“那你在家里的时候我就不能去了吗?”
陈世文从发痒的脖颈上抓下她的手,小手柔若无骨,握在掌心如云朵一般,这让他的声音略微发哑:“我并无此意,我若在家里自会陪你同去。”
刘玉真扁着嘴,又想笑,想要挣脱他的手又拉不动,脸上满满染上绯红,娇声道:“我不管,过些日子母亲寿辰你要陪我同去。”
“好,同去。”陈世文愣了一下,握紧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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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用完早膳之后,陈世文带着孩子们出门,刘玉真慵懒地歪在贵妃榻上,似睡非睡。
“姑娘,”段嬷嬷掀开门帘进来,轻声道:“姑娘您可要歇息?”
刘玉真揉着额角,抓过一个绵软的枕头垫在身后,道:“再等等,嬷嬷你坐,和我说说这家里是怎么个情况,这钱家是个什么模样?这家里头就钱家一户下人,夫君还让他们的大儿子做了小厮,咱们可得打探清楚了才好。”
段嬷嬷走上前来,在凳子上坐下了,轻声道:“姑娘您放心,这陈家比府里简单多了,家中女眷只有四位,仙去的老太太、大太太和大奶奶是一个家里出来的。”
“大太太性子也和善,就是在银钱上着紧些。大奶奶嫁进来八年了,只得了个芙姐儿所以底气不足,家常的事都抢着干呢,香也烧得勤。”
“至于二房,二太太守寡多年,娘家兄弟是常来的戚货郎,二奶奶的父亲是镇上的吴秀才,钱家的说她精明得很。”
“几位爷都是疼人的,屋子里没什么口角。”
说完了女眷们,段嬷嬷说起了下人,“至于钱家,也简单,一家子都是姑爷成亲后采买的,是临县一个大户人家的家生子,那人家里落败了被发卖出来。”
“钱家的和钱树是两口子,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做钱富一个叫做钱贵,钱富早些年去了,钱贵今年十九,这些年都跟在大爷身边侍候,回来得少尚未成亲,性子据说沉稳得很。”
刘玉真明白了,想了想问道:“那石榴呢?就是在婆婆屋子见过,黑黑瘦瘦有些傻的那个,她在这家里头是什么身份?”
“她啊,”段嬷嬷笑出声来,“石榴也是买来的,不过是大太太买的,先头大太太和大姑娘打擂台,大姑娘给姑爷纳了一个妾,大太太紧接着也找了一个,就是这个石榴了,是山里人家,养不活了送了来。”
“纳妾?!石榴?!!”刘玉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前倾着身子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石榴是夫君的妾室?怎么可能?她那么丑?!”
她虽然没有不准他纳妾,但是,但是也别找个那么丑的黑豆芽啊!美胸没屁股的,连脸蛋都没有,哪一个不比她强?
段嬷嬷哑然,惊讶地望着她。
刘玉真醒悟过来,捂住脸道,“我真是糊涂了,嬷嬷你继续说吧。”
“是,姑娘您不用担心,”段嬷嬷以为她是介意陈世文有妾室这件事,笑着解释道:“您定想不到是这么回事,当时姑爷在外读书,大姑娘怀了慧姐儿,大家瞧着她肚子尖尖又爱吃酸,所以都说是个男孩儿。大姑娘很高兴,从陪嫁丫鬟里挑了个老实的,要抬举她做妾。”
“这事被大太太知道了,她听村里的村妇说了几句,也要找一个女孩儿给姑爷做妾拢住姑爷的心,但是又不舍得花银子从人牙子那里买。钱家的也没生女儿,所以找来找去就找到了山那边家里养不活想送去给人做童养媳的石榴!”
天爷啊,刘玉真目瞪口呆,追问道:“然后呢?他回来怎么说?石榴怎么又变成丫鬟了?大姐姐那个丫鬟呢?”
“姑爷回来后大发雷霆,劝阻了大太太,然后又和大姑娘吵了一架,立下家规往后他这一房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说着说着段嬷嬷叹了口气,道:“如此这石榴不好送回去饿死,便只能做丫鬟了,后来姑爷打发走了大姑娘的下人,石榴就帮着照顾两个孩子。至于大姑娘的丫鬟,大姑娘说给夫君纳妾是她这个做主母的本分,坚决给那丫鬟开了脸。”
……大姐姐。
这操作真是出人意料啊,想在府里时,二房每次多了新面孔二婶都要狠狠发作一番,没想到她教出来的大姐姐居然如此阔达。不但毫不在意夫婿纳妾,还主动献出身边的丫鬟?
刘玉真拽紧了帕子,冷静地问道:“那,那个‘姨娘’如今在何处?”议亲的时候陈家并没有提起这么个“姨娘”,嫁进来后也没人来向她敬茶,想来是不在这里的。
那会在哪里呢?这可是个很重要的事情,正经摆在眼皮底下的妾是一回事,安置在外面的外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她不反对,但是后者必须杜绝!
段嬷嬷的语气也很冷静,道:“在大姑娘生下慧姐儿不久后,突发急病死了,家里人也被二太太卖到了别处,听说姑爷回来后连那姨娘的坟茔都没见到,和大姑娘又吵了一场。”
都是在后宅长大的人,段嬷嬷这么一说刘玉真瞬间明白了她的未了之意,顿时觉得心中发寒,喃喃道:“这里头肯定是有事。”
生了个女儿,姨娘就突发急病去了?这可真是太有故事了!
段嬷嬷给她续了热茶,劝道:“宅子里头哪儿不是事呢?不过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当时大姑娘是住在县里的,那人也是死在县里大姑娘的陪嫁宅子里的,无论如何都与我们没干系。”
“姑娘你莫要多想也别去查,要是让姑爷知道您查这样的事,定会生气的,届时夫妻失和,于您不利。”
这道理刘玉真自然明白,半响她反应过来,急问道:“这都是钱家的说的?她居然知道这么多?她可还告诉了别人?!”
“姑娘莫要担心,”段嬷嬷安慰道:“这事前半段是钱家的说的,但是后面是从咱们府里头知道的,当年出了这样的事太太隐隐约约就知道了,后来定下了您和姑爷的亲事,太太又特地让老奴去打听了,这事二太太捂得紧呢。”
刘玉真松了口气,略有几分疲倦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然钱家的知道这么多,可不敢留了。她撑着脑袋,目光游移在这间屋内,脑海中思绪纷乱。
过了快一盏茶功夫,刘玉真回过神来,道:“嬷嬷,夫君先前与我说过要给家里再添几个下人,昨夜我和他商量了,定下一个在厨房,一个侍候婆婆,一个侍候二婶,两个伺候慧姐儿和康哥儿。”
“再买个青壮去和钱家的轮换守田,农忙的时候也有帮衬,婆婆也同意了。”张氏虽然同意了,但还是舍不得银子,不肯给四姑娘也买一个丫鬟。
段嬷嬷一听便明白了,道:“厨房便选个媳妇子,伺候大太太和二太太的丫鬟年龄得大些,十一二岁最好。至于青壮那最好得是买一家子,家里下人少,青壮汉子可不能买单的。 ”
“是这个理,”刘玉真颔首,“不过刚刚听你这一说,钱家的是做着家里的杂活吧?每日还要去老宅喂鸡鸭,哪儿都去得。你去问问她可愿到厨房去?”
她觉得可不能再让这个钱家的到处跑知道得太多了。
“顾厨娘是我的人,将来总要跟着我的,她若能学上几手往后自有她的造化。至于新买的就让她和石榴一起去做杂活,石榴这个丫头上次让康哥儿衣服都不穿就跑出来了,可见不是个好的,她们两个加上郑婆子三个人也够了。”
“这天大的恩典,她哪有不肯的,”段嬷嬷笑道:“我只需提一提她就要来给姑娘磕头呢!”
刘玉真略高兴了些,又道:“慧姐儿那边我打算把二等的梅香给她,那丫头今年十岁,做事细致性子也活络,是个好人选,至于菊香比较沉稳,还是给了康哥儿。”
“嬷嬷你记得把她们的身契取了来。这家里我这边的事不多,有桂枝和菊香两个也够了,至于秋叶和秋菊,今年就让她们待在后罩房做衣裳,磨磨性子再说。”
段嬷嬷赞同,“那这样一来便只需买一对夫妇,两个丫鬟,不过姑娘两个丫鬟会不会少了些?四姑娘今年十四,她和其他两个少爷姑娘身边可要安排人侍候?或者直接从您的陪房里选?”
“不必,这是陈家买的下人,”
刘玉真强调了‘陈家’两个字,郑重道:“如今家中虽有些许银子,但还没到每个人都能有下人伺候的时候,夫君说下人们把脏活苦活干完便罢了,若是往后家中没有别的营生,这几个便到头了。”
段嬷嬷明白了,这陈家和刘家不同,刘家那是不缺银钱嫁进来的媳妇们或要差事或与家生子连姻亲恨不得把陪房塞到各个地方。
但是陈家本身并没什么下人,姑娘的陪房若都喊来旁的不说,姑爷这一关就是过不去的。
刘玉真想了想又提醒道:“此外,嬷嬷你也注意着些,两个丫鬟就挑那种良家出身,出来做几年活给自己攒嫁妆的,到了年纪就让她们回家去。”
免得过几年长大了婆婆突然又想要一个“石榴”,那乐子可就大了,在刘府的时候,那种死契的丫鬟是最爱往爷们身边凑的,尤其是家生子,稍有些姿色便会起那心思。
反而那些几年的活契,因为不近身伺候,又有作为良民的后路在,反而消停些。
“这事就拜托嬷嬷了,”刘玉真道:“再顺带去我那陪嫁宅子里瞧瞧,安抚安抚,也紧一紧门户,不要让他们到处跑。”
“姑娘您就放心吧,定会办妥的。”段嬷嬷应下,然后又请示了些采买小事便下去了。但没过多久她老人家又回来了,后面跟着提着个食盒的桂枝。
“桂枝见姑娘您早膳吃得少,便煮了一碗面,您多少用一些吧。”
葱花的香气伴随着风的流动勾起了刘玉真肚子里的馋虫,她刚刚正想吃点什么呢,看了那碗顿时笑了:“你这机灵鬼,这虾米哪儿来的?”
桂枝笑道:“是之前咱们在庄子晒的,我瞧着您爱吃便带了些来,让顾厨娘煮了。对了姑娘,厨房里的酱菜就只有两样,还咸得要命,远不如府里的。”
“庄子上咱们之前做的鱼酱、虾酱、豆酱、芝麻酱和果子酱现在都应该能吃了,要不让他们送些来?”
“想吃便让人送来,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吃个新鲜罢了。”刘玉真将碗里的配料都搅拌在一起,尝了一口觉得滋味甚好。
遂吩咐道:“让顾厨娘晚上再做一碗给姑爷送去,再拌个凉菜。家里晚膳用得早,他这几日都要在书房待到很晚,昨晚回来时饿得不行把桌子上剩下的两块冷点心都吃完了,往后便给他送宵夜过去吧。”
“诶。”桂枝记下此事自去忙活了。
段嬷嬷也欣慰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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