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情人节刚好和小年夜是同一天,苏淼怕被他笑话,故意只说小年夜,不提情人节。
程驰却道:“对了三水,正要跟你说,我要去我爸那儿过年,小年夜去,年初二左右回,你帮我跟阿姨和苏老师说声谢谢。”
苏淼沉默片刻,整理了下情绪,尽量不让失望流露出来:“嗯,没事,你难得陪陪叔叔,好好玩,我们反正什么时候都能见。”
如果程驰爸妈的离婚案子判下来,他以后见程远帆的机会就更少了,虽然他们的关系不太像一般父子,但毕竟血浓于水,于情于理都该陪他爸过这个年。
“对不起,”程驰在电话那头道,“以后每个情人节我都陪你过。”
“你说的啊,”苏淼不由一笑,“......不对,我还不一定有空呢。”
过了两天,顾招娣终于回了南林,苏淼旁敲侧击地跟她打探消息,这才知道苏益民那一番没头没脑的说教是打哪儿来的。
原来苏益民代班主任的那个班级里有个女学生在冬令营期间跳水库自杀了。
据说是因为和同年级一个男生早恋,男生提出分手,女生一个想不开,半夜悄悄溜出度假村,第二天早上同学发现人不见,去周围景区里一找,尸体都已经泡肿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容易钻牛角尖,走极端,”苏益民和老婆当面说起来仍然痛心疾首,“挺好的一个学生,文文静静的,物理成绩挺好,还是课代表......我那几天就看她有点不对劲,还找她聊过一次,但是我一个男老师,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开口......”
“真是作孽......”顾招娣皱着眉头道,“她爸妈肯定痛死了,这小姑娘也真是......她是独生子女吧?”
苏益民点点头:“家里条件挺差的,妈妈下岗了,爸爸是罐头厂的普通工人,小姑娘读书不错,他们全家希望都在她身上了,这次参加冬令营几千块钱费用听说还是东拼西凑跟亲戚借的......那天我去他们家,她妈妈几次哭得昏过去......唉......”
“那冬令营里出事,学校不要负点责任的?还有那个度假村不是校长亲戚开的吗?”
“学校拿了五千块钱慰问金,度假村的老板意思意思拿了五千,再多估计也难,”苏益民摇摇头,“小姑娘留了遗书,虽然没写具体原因,但是肯定是自杀,警察当天就确认过了,又不是事故,度假村没什么责任的。
“出事那天晚上那个女生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偏偏那天晚上我跟老吴他们打桥牌去了,手机没带在身边,晚上回去我看见未接来电,一看时间太晚不方便,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回电......要是我接了那通电话,劝她两句,她是不是就不会走极端......”
顾招娣连道作孽:“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你一个代班主任就别往自己身上揽了,一共才当了几天班主任......就是蛮好你再多拿一万块钱给他们,再跑一趟就太怪了。”
“我工资卡都在你那里,兜里只有冬令营里刚发的两千块,就这一万,八千还是跟女儿借的,说起来真是......”苏益民汗颜道,“你别忘了明天到我卡上取了还给她。”
“嘁,我不信你这点私房钱都没有。”
“我工资奖金补课的钱你都清清楚楚,哪里藏得到私房钱!”苏益民抱屈。
“行了,不藏私房钱不是应该的吗?有什么好嚷嚷的?”
“反正道理全是你的。”苏益民摇摇头,这几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不过那笑容转瞬即逝,他瞥了眼女儿紧闭的房门,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淼淼和小驰好像有点什么......我担心......”
“你问过她了?”顾招娣眉毛一跳。
“我找她谈过了,她肯定当耳旁风,你再拎拎她耳朵根......这种事当爹的说起来总归不太方便......”
“我们女儿不会这么傻的,”顾招娣自信道,“小驰这孩子我也不会看错的。”
“看看你,”苏益民嘲笑道,“恨不得马上去给人当丈母娘。”
第二天,顾招娣去银行取了钱还给女儿,又叮嘱了几句学习为重之类的老生常谈。
苏淼其实根本不用她爸妈耳提面命,她现在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由奢入俭难,本来觉得只要和程驰去一个城市上大学就够了,现在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当天下午,苏淼迫不及待地去了趟摄影器材城。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那家铺子,店主见是她,露出惭愧的神色:“对不起啊,那台相机今天上午被个客人买走了,说是明天去旅游,急着用,见了这台机器喜欢得不行,跟他说有人预定了也没用......”
苏淼估摸着那客人是加了价,虽然恼火店主言而无信,但是毕竟只是口头约定,只后悔自己偷了懒,早知这样就该先把定金付了。
“你别担心,过两天又有新货到,成色比这台还好,其实这台后背上有个磕碰......我再给你算便宜点,再送你个相机包......”店主也很过意不去。
“好吧,”苏淼只好道,“这次你千万要帮我留着啊,我先给付你三千块定金。”
店主连说不用,苏淼说什么也不干,逼着店主把定金收了,揣着单据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苏家夫妇俩虽然同情那寻短见的女生和她家人的遭遇,但都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这仅仅是个开端。
苏益民不必说,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要不然凭他的教学水平也不至于混了大半辈子连个高级职称还没评上;至于顾招娣,厉害全在一张嘴上,本质上还是个老实人。
夫妻俩大半辈子与人为善,过得问心无愧、自得其乐,难免以己度人,不习惯把别人想得太坏。
事后回想起来,问题的根子还在苏益民送去的那一万块钱上。
那自杀女生的父母所有希望都倾注在女儿身上,一门心思望女成凤。
转眼之间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自然不必说,料理完女儿的后事,捧着女儿的遗像走出公墓,两个人一下子没了奔头。
眼泪哭干了,心倒空了,剩下的只有对这个世界的怨气——为什么苦捱了几十年从来摊不上什么好事?现在连唯一的希望也死了,还死得这么不光彩。
邻里街坊都在说闲话,亲戚嘴上说帮忙,其实是想看笑话,他们心疼女儿,可是又恨她让自己遭这份罪。
他们有很多怨恨要发泄。
他们去那男生家里闹,男生家里亲戚有点背景,他们小老百姓惹不起,他们去找校长讨个说法,校长太会说话,稀里糊涂就被劝了回来,他们去咨询了律师,这种情况告学校和度假村也告不赢,打官司还要倒贴钱。
就在这时候,有个亲戚灵机一动想起那个老实巴交的代班主任:“我看那个班主任心里有鬼,学校才拿五千,他自己掏一万?肯定是做了亏心事!”
“不会吧?我看那个苏老师人挺好的......”女生妈妈努力睁大哭肿的眼睛,却只能翕开一条窄窄的缝。
“哼!他脸上刻字了?你们就知道是好人?”那人难得受人重视,像吸了鸦片似的振奋,“你说他不心虚能自掏腰包拿一万?”
男主人看了看老婆,抹了把脸,突然瞪起眼睛:“对!我想起来了!警察说我们莹莹走之前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这个苏老师的!”
“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女人一下子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