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装着她在美国画画时的装备。

她拎出一件宽大的带袖的围裙,从脖子罩到膝盖,后面系几道绳,像是小孩子穿的那种围嘴装, 前面用碎布拼贴了一只大象的图案。

这件围裙上沾着很多油彩, 油彩干涸了,摸上去很粗糙,那留下的每一道痕迹, 都有一道回忆。

但她离开美国的时候,没有带回来任何一副作品,有的扔了,有的烧了,有的废品回收,有的送人。

只有这件沾满油彩的衣服,她背了回来。

箱子里还有几个素描本,上面由一些涂鸦,大多没有完成,只是随笔,偶尔在路边看到什么吸引住了,就停下来画一会儿。

画人最难,人都是活的,路人更不会等着让她画完。

有时候她恨不得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画笔,而是照相机。

她的绘画技巧和记忆里,都不足以让她在短短几分钟内就用简单的线条捉住人物特色,事后想再找补几笔,已经不可能了。

周垚知道,真正牛逼的绘画大师,看一场芭蕾演出,就能画出十几张画。

只需要在纸上画一笔,一条简单的线条,就是芭蕾舞者的一个动作,等演出结束回到画室,再凭借记忆和这一笔线条的刺激,画出完整的一幅。

周垚翻着素描本,一张张都是未完成,直到露出其中一张,完成了九成。

那是有一次她在美国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市街心公园边,看到了一个跌坐在路边吸毒过量已经昏迷不醒的女人,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哪里吸引自己,就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坐在距离十几米的长椅上,拿出炭笔和素描本。

直到两个警察走上前将女人架走,周垚几乎完成了那幅画。

巴尔的摩,菲菲出生的地方。

周垚在即将要离开美国之前,一个人去那里待了两天。

那个城市大多数外国人听都没听过,随处可以嗅到剑拔弩张的气息,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黑人,有一个非常庞大的黑人街区,很少有中国游客会选择这里来消磨时光增长见闻,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城市恰恰反映了真实的美国。

那里充满着落寞的色彩,建筑艺术而优雅,街道却是破落的,这里的人都知道,黑人社区是不能踏入的,白人警察也很无奈,他们非常害怕游客会误入那里。

整个城市唯一有名的大概就是霍普金斯学院了。

周垚到那里后没多久就遇到了中国人,听他们说,这里的黑人社区大多没有电可以使用,窗户是封死的,屋里的情形什么样没有人想象得到,整条街道其它人种不敢轻易涉足。

听说,里面聚集着毒品和枪械。

听说,仅仅两个暑假,里面就死了三百个黑人。

周垚离开巴尔的摩时,她又一次想到菲菲。

菲菲就像那座城市,充满艺术感的建筑,曾经产生过艾伦坡那样的大文豪,但如今的巴尔的摩却从骨子里开始腐烂。

它已经放弃自己了。

~( ̄▽ ̄)~*~( ̄▽ ̄)~*~( ̄▽ ̄)~*

任熙熙来找周垚时,周垚正在整理素描本。

周垚招呼任熙熙坐下一起看,任熙熙一边翻一边感叹,又看了看手指上不慎蹭到的炭灰,啧啧称奇,周垚这么爱美的姑娘,居然有满手炭黑的岁月。

周垚下意识摊开双手,审视淡红色的指腹。

然后,她搓了搓手指,说:“手生了。”

周垚突如其来的伤感,让任熙熙难以适应,她问周垚:“怎么突然把这些旧物翻出来?”

周垚一怔,说:“不是要去仇绍的画室么?我先把以前的装备找出来,也许用得上。”

任熙熙:“你要重新画画了?”

周垚耸了下肩:“走一步看一步,玩呗,不用认真。”

任熙熙眨了下眼,盯着周垚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周垚抬眼,没表态。

任熙熙开始讲了:“从前有个老妇人,她在自己居住的阁楼里找到一盏油灯,她缓缓擦拭油灯,召唤出油灯妖怪。妖怪跳出来,说可以帮她实现三个愿望。你猜是哪三个?”

任熙熙讲笑话特别喜欢和人互动,不会一口气讲完,而且她从不征求对方的同意,说讲就讲。

但周垚知道,每当她情绪低落,或者只想做一个明媚忧伤安静的女子时,任熙熙都会突然开启笑话模式。

周垚笑了一下:“青春?”

任熙熙:“还有呢?”

周垚:“钱?”

任熙熙点头:“还有还有。”

周垚无奈的撇了下嘴:“男人呗。”

任熙熙忙不迭道:“对,就是这三样。妖怪很快就满足了老妇人,给了她一屋子的财宝,还把她变得年轻貌美,最后将她养的猫变成了高富帅王子。”

周垚挑了下眉:“所以笑点是什么?”

任熙熙故作高深:“那王子搂着她,一脸宠溺,用又苏又柔情的声音问她,‘你当初阉了我,现在后悔了么’?”

静了一秒,周垚“噗嗤”一声笑出来。

任熙熙立刻喜上眉梢。

但下一秒,周垚就白了她一眼,用鄙视的口吻的说:“你这也叫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