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不论是近在眼前的他的笑颜,还是他之前亲切而随意的言语,都是她不曾见过听过的。

那一世的他,惜字如金,偶尔在人前微笑,亦存着凉薄、冷酷。

孟观潮并没期望得到回应,亲手取来一张薄毯,裹住她,抱着她出门,去往卿云斋后方的小花园。

徐幼微回过神来,身形僵了僵。

孟观潮即刻留意到,“不舒坦?稍稍忍一下,很快就到了。”

徐幼微垂了眼睑,只盯着他的布袍,随后,闻到了特别清浅而异常好闻的香气。

是龙涎香。原本只有帝王能用的香中圣品,身为太傅的孟观潮,常年使用,是皇帝赏赐他的。

乾元元年,皇帝七岁,孟观潮二十三岁。

孟观潮是当朝太傅,辅政,亦是帝师。

皇帝视帝师为亲人,除了上朝的时候,人前人后都唤他“孟四叔”,成年之后也没改口。

也不知道是打哪儿论的。

君臣两个一些事,为朝臣命妇津津乐道:皇帝最大的爱好,是没完没了地从自己的小库房里选出奇珍异宝,赏给孟观潮,而且一定要他用到明面上。若是没看到孟观潮物尽其用,就会缠着问原由,闹腾着要遣人寻找更好的。

为免宫里那位小败家子浪费人力物力,孟观潮只好把不少东西用到明面上。龙涎香便在其列。皇帝总是定期命人把香料送到他手里,不管他在不在帝京。

徐幼微听得多了,偶尔腹诽:一国之君这个上赶着的架势,哪里是尊敬帝师,活脱脱是儿子孝敬爹。

而从君臣角度来看,皇帝对孟观潮的恩宠也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孟观潮亲手杀了他三哥之后,三十多名官员在朝会上出列弹劾。

那一年,十一岁的皇帝把小脸儿一抹,睁着眼睛说瞎话,称孟观城做了忤逆犯上之事,是他让孟观潮将之处以极刑的。

官员们追问孟观城做了什么事——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少不得让史官记录下来,既然记录,就该诉诸原委。再说了,孟观潮杀了人却不用到刑部受审,总该给世人一个说法。

皇帝就说,朕不准记录太傅这种事,也不会提及。

官员们只好重复弹劾、追究原因的理由。

皇帝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

一来二去的,那三十多个官员被他气炸了肺,齐齐跪在宫中,如何都不肯走,入夜后,絮叨着感念起先帝来,齐声号哭。

三十多个大男人一起号丧,那动静得有多大?皇帝生气了,也慌了,命宫人去问他的太傅大人怎么办。

尚在家中守灵的孟观潮回一句:打出去。

皇帝当即照办,声讨太傅的一众官员各领了十廷杖。

这件君臣两个一起耍横犯浑的事情,成了他们的小辫子,那次挨打的官员动不动就提起,不敢诟病皇帝,力气都用来口诛笔伐孟观潮了。

所有人都想知道,孟观潮弑兄的原因,孟府的人更是如此。

但是,谁敢当面质问孟观潮?谁又敢阻止他干脆利落地处置一众可能知情的下人?没有人。所以,那件事成了永久的秘密。

身形落到美人榻上,徐幼微回过神来。

孟观潮给她盖好毯子,将她双手放在薄毯外面。

美人榻安置在芳草地上,一抬眼,便能看到西府海棠、芍药圃、蔷薇架。

有婆子给孟观潮搬来矮几、座椅。

李嬷嬷带着侍书、怡墨送来点心酒水。

徐幼微记得,她们三个都是孟太夫人房里的管事、大丫鬟。现在,居然来了卿云斋当差。给她的感觉,竟很熟悉、亲近,想来是照顾她很久了吧?

那么,以前贴身服侍她的几个丫鬟去了何处?不会是当差出错,被孟观潮……

她垂了眼睑,看着自己苍白细瘦的双手。

李嬷嬷带着两名丫鬟退开去之前,俯身抚了抚徐幼微的肩,语气慈爱地叮嘱:“四夫人,奴婢几个去蔷薇架那边,您找我们的时候,看一眼就行。”

类似的话,两年岁月,三个年头,她和侍书、怡墨每日都会说几遍。起初四夫人不认她们,出于爱干净的天性,何时想洗手、洗头发,会自己挣扎着下地,寻到净房去。她们总会及时跟过去服侍着,遵从四老爷的吩咐,一遍遍重复意思相同的言语。

慢慢的,四夫人和她们三个有了无言的默契,需要她们的时候,便会用眼神寻找,她们也不难猜到她的意愿。

孟观潮将座椅挪到她跟前,倒了一杯酒,先递到徐幼微面前,语带笑意:“喝一杯?”

徐幼微略抬了眼睑,看一看杯中的酒液,闻到有些呛鼻的酒味,忍不住皱了皱眉。赏花是该有美酒相伴,但是,喝些果子酒不好就好了?大白天的,喝烈酒做什么?

孟观潮见她皱起小眉头,忍不住笑了,端杯的手收回去,自斟自饮。

他故意这样逗她的时候不少,李嬷嬷说他不着调,可他实在是喜欢看她出于本能的一些反应。

正是春日的午后,阳光暖融融的,轻风中有花朵草木香气。

徐幼微心神渐渐完全放松下来,倚着美人榻,望着周遭景致。

她曾在孟府住了十年,见到孟观潮的机会却不多,这所院落,不曾来过。

乾元元年秋日,她与孟文晖成婚,那一年的孟观潮春日离京,去了边关,近年节才回京。

他一直住在外院。每日除了处理政务,还要指点皇帝的文武功课,回府时天色已晚,只去太夫人房里请个安,第二日天没亮,便又出门去上大早朝。休沐的日子倒是大多在家,陪孟太夫人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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