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他又忍住不仔仔细细地看了曲长负片刻,这才又去打量黎秋河的尸体。
此时齐徽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仿佛再一次陷入了上一世的那个旋涡当中。
对于他来说,从小便跟皇上不亲近,骊妃的性格又急躁好胜,不是督促他的功课,便是想方设法地跟其他嫔妃争宠。
齐徽能感受到的来自长辈的关爱,实在非常有限,而黎秋河虽然身份低微,但也给了他很多。
可曲长负对于齐徽的意义更是非凡,哪怕是在上一世的时候,齐徽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悔恨,他也没有允许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对曲长负造成威胁或者伤害。
因此在那时,尽管疑点重重,他依旧选择为了曲长负将黎秋河之死的事压下去了,只当意外处理。
而这一世,齐徽也早已经打定主意,黎秋河回到郢国,他会暗中照料一二,但不想再有任何的交集和接触。
只是他们这些人虽然都重生了,但实在谁也没想到,黎秋河竟然死的比上一辈子还要快,而且又是在曲长负的手底下。
这一次,他们又能够把事情看得分明吗?
齐徽走过去,早已经有人为他将白布掀开,露出黎秋河的尸体。
冻死的人尸体保存完好,除了脸色发青之外,样貌与生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齐徽因为跟曲长负的芥蒂以及对于宋彦的不满,原本是对黎秋河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排斥之感,但此时看见他,也不由觉得心酸。
目前尸体已经验过,和其他的军士一样,没有什么疑点与特殊之处。下一步要调查的就是所有人这一晚到底遇见了什么。
齐徽沉默了一会,公事公办地说道:“等到尸体查验完毕,便好好葬了罢。再做一场法事为他超度。”
此时宋彦也已经到了,穿了一身白色的布衣,正正跪在黎秋河的尸床前面哭泣。
齐徽看了他一眼,便说:“操办丧事的银两,你到时候便去太子府支取罢。”
说完之后,他便要走,宋彦却迅速向前膝行几步,抓住了齐徽的袍子下摆:“殿下!”
宋彦的话中微带哽咽:“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人已经不在了,身后事就算操办的多么风光体面,也没有意义。”
他哀求地看着齐徽:“殿下,草民……草民知道自己做过很多错事,不敢奢求殿下的原谅,但草民恳求殿下,看在我父亲与您曾经的情分上,请殿下一定要关切此案,把幕后真凶绳之以法,让他死的瞑目啊!”
这么多年下来,齐徽确实对忠诚追随自己的黎秋河父子很有几分情分,他听宋彦说的可怜,要求又不过分,当时便想一口答应下来。
但就在这答应要出口的时候,齐徽突然看见了曲长负的影子。
曲长负此时应该在他身后靠窗的位置站着,满屋子的人就只有他穿了一件带风毛的披风,窗外的日光就把这道纤长的影投在了自己脚边的地面上。
曲长负站的很直,他就从来不会有这种跪地哀求的姿态。
这也不光是性格强势的缘故,而是曲长负做任何的事,无论对还是错,无论冷酷无情还是所为大义,他都是问心无愧,落子无悔。
从曲长负的身上,齐徽才意识到,有些错误犯下就是犯下了,悔恨与补救都无济于事,他眼中的是非黑白清清楚楚,揉不得半点沙子。
而自己……既然喜欢他,本应该顾及他的感受,以他之喜为喜,以他之恶为恶,处事清楚明白才对。
宋彦害过曲长负,自己焉能再对他留有情分?
齐徽将微微伸出的手负回到身后,后退两步,把自己的袍摆从宋彦手中抽了回来。
“此案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负责。”
他淡淡说道:“你不必如此,孤相信诸位大人一定会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还你父亲公道。”
从得知黎秋河死讯的那一刻开始,宋彦就陷入到了无尽的惊恐之中,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黎秋河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真的是意外身亡,虽然也因为父亲的去世而悲痛,但最起码还算正常,可为什么,他偏偏死在将那批珠宝带回来之后,还偏偏是……这么寸的死法?
原先没有这笔财富的时候也便罢了,眼下荣华富贵已经到手,若是要让他再把所有的财物都舍弃,显然有些过于为难了。
可是万一那诅咒是真的……自己岂不是也有性命之忧?
宋彦方才已经悄悄给几个在现场的小兵塞了银子,得知当时似乎发现了南戎人所用的迷香,更加觉得这件事跟珠宝有关系。
他真心实意地盼着齐徽也能管一管这件事,最好能心软容他在太子府住上一阵,等到那些害人的凶手被抓住了,才可以安枕无忧。
可是齐徽如今竟然已经冷酷到了这种地步,根本就不买他的帐。
宋彦曾经好歹也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太师府的五公子,风光无限,如今却要在一群能够与自己并肩谈笑的人面前卑微地跪伏于地,自称草民。
这对于他来说本来就已经足够屈辱了,没想到齐徽还会出言拒绝。
手指不由紧握成拳,心中不知道应该后悔还是怨恨。
曲长负却突然说:“黎公子可知道什么线索?”
他说“黎公子”的时候宋彦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一眼才意识到曲长负在跟自己说话,心中倏地一惊:“曲大人此言何意?我当时又不在场,怎会知道线索?”
曲长负心平气和:“黎公子见到令尊去世,似乎恐惧多于悲伤。”
他的眼力和思维都实在太毒了,一个不慎就会被看出破绽,宋彦全身上下倏然涌上一股寒意,被点醒之后,他的反应反倒冷静了起来。
宋彦道:“如果父亲是正常离世,我当然会悲伤。可是他这样的死法不单十分凄惨,而且很明显就是被奸人所害。”
“害人的是什么来历,什么动机,为何那么多的军士在一起都没有察觉,这些疑点通通无解,难道不让人害怕吗?”
曲长负倒是没反驳他,只笑了一笑,反倒是靖千江在旁边凉飕飕地道:“哎呀,太谦虚了罢,就凭着黎公子栽赃嫁祸,借刀杀人的本事,什么样的奸人能奸得过你?”
他径直踩过宋彦身边的地面走了过去:“放心,以毒攻毒,不管谁有事,你都会大吉大利的——哎,我说诸位,都别在这停尸房挤着了,走罢。”
宋彦脸色一白,紧接着又涨的通红,众人也纷纷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