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肢体接触,让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厌恶:“你——”
后面的话尚未出口,曲长负便摸到了满手的血。
那个瞬间,他的头脑是完全空白的。
曲长负迅速坐直了身体,反手扶住曲萧一看,只见他背后插着一支箭,伤口很深,几乎已经没入尾羽。
曲长负一看这伤势,心里就凉了半截。
他嘴唇动了动,当时下意识做出来的口型是一个“爹”字,但是那声音终究是没有发出来。
曲长负迅速点住了曲萧伤口周围的穴道,对这箭伤进行一些紧急处理,却似乎收效甚微。
他眼睁睁看着曲萧的唇边淌出鲜血,伸出一只手,用力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方才被紧紧抱住的余温,也犹存在肩背之上。
他只觉得一股悲凉之意掺着愤恨,直向心头涌来,只教人怒不可遏。
曲长负一把拽住曲萧,恨恨道:“这么多年了,你处心积虑地害我,没把我当成儿子……如今又演什么父爱深沉的戏码!我用得着你挡箭吗?多事!”
曲萧不断咳嗽,任由曲长负呵斥,却只是抬起头来定定地凝视着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曲长负道:“你若是死了,有脸下去见我娘吗?你敢告诉她你……你做的那些事吗?你——”
曲萧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来,摸了摸曲长负的头。
曲长负的声音一下子顿住。
曲萧柔声道:“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儿子,是爹对不起你。对不起。”
曲长负想推开他的手,可是看见曲萧的衣袖从手臂上滑落下来,露出一个陈年的疤痕,他忽然就没有了力气。
时间的流速仿佛正在放的缓慢,周围的喊杀声变得模糊而遥远,战场上的风呜呜地吹着,仿佛穿透漫长的悠悠时光,将几欲遗忘的过去席卷而来。
小时候身体不好,身边的人都格外谨慎,母亲总是过分溺爱,天气不好的时候,不让他随意出门、跑跳。
趁母亲不在的时候,父亲却经常偷偷带着他溜出去玩耍。
冬季的风很冷,但是冬天里的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却是极为美丽的,他踩着雪在冰面上奔跑,一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差点摔在一块冰碴上。
是父亲及时过来,用身体垫住了他,他趴在父亲的胸口上,见到对方的胳膊上划了一道很大的口子,衣袖被鲜血染红。
他吓得想哭,曲萧却将曲长负双手举起来,笑着说:“对了,就要这样大步的向前跑,才像我的儿子!无论你跑到什么地方,爹都能接住你!”
娘回到家见了爹那道伤口,心疼坏了,曲萧却笑着告诉她,是自己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又趁宋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冲着曲长负眨眼睛。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而那道疤也一直留在了曲萧的胳膊上。
这是曾经跟他说过,“无论你跑到什么地方,爹都能接住你”的父亲。
今天,他再一次冲上来了。
时光仿佛首尾交叠,可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堪,又如何能够忘却?
故作不在意,却终究不能当成是没发生过。
曲萧也看见了这道伤疤,眼中瞬间漫上一层泪意。
他的身体发冷,意识逐渐模糊,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从体内点滴流失。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混沌而不真实,曲萧的目光中闪过茫然,突然想不清楚,所有的事情,究竟是怎样一点点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儿子。”
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曲萧感到曲长负的手正在颤抖,于是十分心疼。
他握住曲长负的手,阻止了他再为自己输送内力:“我、我从来都没有厌憎过你……你一向是个令人骄傲的孩子,是我……一念之差……”
曲长负身体一震,猛地攥紧曲萧的手,但他却分明地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股力道,骤然消失。
一句没说完的话,便成了永恒的告别。
曲长负并不觉得特别伤心,他分明看见一滴泪水顺着曲萧的眼角流了下来,但他的眼眶当中却十分干涩,全无半点泪意。
就像之前已经说过的,曲萧在他心目中,早已经不再是一名父亲,没有必要为了对方的离开而心痛。
他素来是狠心肠,说了不在意,就是不在意。
就是不再会叫他一声爹,就是不再会为了他流眼泪。
但此时此刻的心中空荡荡的,仿佛是久远前就漏了一个大窟窿,当时随随便便拿了点破材料将这窟窿堵住了,虽然嫌弃,但也聊胜于无。
如今,却是连那点勉强可以遮挡窟窿的破材料都烂干净了,世间所有的寒冷顺着窟窿渗进来,冻的人四肢百骸都忍不住感到了战栗。
第97章 灵皇醮罢也
似真非真的迷茫中,曲长负听见有人声音中充满焦急,高声叫道:“少爷,小心!”
他攥紧了剑柄,身体仍是半跪着,头也不抬地持剑一挥,挡下了当头砍来的一刀,随即长剑反手,直接取了偷袭者的性命。
因为方才突然而来的变故,他们这些返城的人马当中,有一部分人并没有顺利进入,稍一耽搁,后面的西羌人就追过来了。
为了防止对方趁机攻城,惠阳城内连忙又将放下来的吊桥匆匆收了回来,紧急调兵出来接应曲长负等人。
方才那一声,便是死活跟着一起冲出来的小端所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