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退了烧,傅娘见他神情如旧,眼神多少有些沮丧。她拉过陈生坐在镜子旁,想要给小主子好好整理一番,抬手解开陈生的黑发,对着镜子中呆愣到好似没有灵魂的小主子说。
“院中腊梅开了,等一下奴带二郎去院中看看梅花可好?”她一边梳着头,一边说:“那梅花可好看了,大郎君前日还画了一幅寒梅图,那幅画得了陛下的赏识,从宫中送来的赏赐多的人眼花……若我家小郎也能像大郎君一般,想来如今府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说话不停手,正低着头梳着陈生的发尾,却忽闻几声:“镜、镜……”
那声音低不可闻,声调也不准。
傅娘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当时她慢慢抬起头,然后看见了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说话的二郎指着镜子,磕磕巴巴,十分艰难地说:“镜、镜子里——有、人。”
不敢相信自己都看到了什么。
傅娘瞪圆杏眼,手中的木梳落在地上。她嘴唇轻颤,此时不知是在惊讶陈生所说的话,还是惊讶于陈生竟然愿意开口说话。
她上一次听到二郎的声音还是在两年前!
想到这里,傅娘惊喜地拉着陈生,但同时她也注意到了陈生的话,一边惊喜地抱住陈生,一边抬眸去瞧。镜子中确实有人,不过有的是小小的陈生,和半拥着他的傅娘。
傅娘见此一愣,随后又有些难过。她亲了亲陈生的额头,说:“镜子里是有人,不过这人是二郎。”
她说着说着,抬起白皙的手指点了一下镜子。在傅娘眼中,她点的是陈生的鼻子,却未曾注意到她给陈生梳头许久,陈生往年对着镜子并未说过有人的话。
陈生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镜子,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
傅娘的手指落在镜中人的眼睛上,那人长得好看,有着一头微卷的黑发,金色的眼眸,带着镂空的琉璃球耳铛。与沈家兄长一般,都是极为俊俏的儿郎。
镜中人这人是他?
——陈生并不认为这人是他。
相反,他不知不认为这人是他,还因为这人的出现而变得不安。
就像是自己领地被人侵占的野兽。喜欢独来独往的他不接受有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陈生模糊的意识到,如果有人在,他就不能补蛋了。
而他生下来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补蛋,因此他拒绝这人的出现,固执地说:“镜子里有人。”
他很想告诉傅娘房间里的怪异之处,可惜他表情木讷,无论说什么都是一个态度,傅娘见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只觉得他是傻的更严重了,当时心中一酸,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沾湿了陈生的脸庞。
陈生张开的嘴慢慢闭上,他虽是很厌恶自己身边有了变化,但他也隐隐知道,他惹这个人伤心了,而这个人每天都会来给他喂饭理毛,他并不讨厌她,所以他闭上了嘴巴,忍了下来。
等着傅娘离去,镜子里那人张开嘴:“怪不得你保下的东西是最多的。原来你还有做路标的能力……也算你有本事。”
陈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是如临大敌的瞪着对方。在他看来,他的敌意溢出了眼角,可在外看来,他的表情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
他的身边多出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陈生觉得,此情此景他应该问对方点什么,可不知为何,他想了想,又懒得问,最后只是盯着对方,总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跟着陈生来到四百年前的萧疏很快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淡漠地说:“你看看你的身后?”
身后?
陈生一动不动,听到对方的话他是想看看,可他懒得转头,最后努力许久,只转动了一下眼睛。
“你这路标也算傻透了。”萧疏挑了一下眉,又说了一句:“你身后有盆水。”
这个陈生知道,他刚刚用那盆水洗了手。
萧疏又说:“你去。”
陈生:“?”
“把头埋进水中不要起来。”
陈生哑然,反应迟钝的人缓了好久,后知后觉地说:“那不就死了吗?”
萧疏平静地说:“就是要你死。你不濒死,我们回不去。”
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不想问对方我们要回到那里,他只知道对方想要杀他,所以他慢吞吞地抬起手,将镜子盖住,等看不到那人,像是蜗牛一样陈生捂住胸口。
“吓到了。”
他小声抱怨了一句。
而人在受到惊吓之后会做什么?
陈生想了想,转身爬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
死这一事陈生了解的不多。
死对陈生而言只有一个意义,就是无法补蛋。而他的蛋只剩一点就能补完,为了补好蛋,他必须要活着,所以他压根不理萧疏的话。
傅娘不知他为什么一直将脸埋在枕头中不起来,为了哄陈生,傅娘拿来了一个镶着宝石的银燕子,说是大郎君给的。她把银燕子塞入陈生的手中,陈生不感兴趣也不想看,他冷着一张脸,继续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晚间傅娘把银燕子放在他的枕边,他闭上眼睛,等傅娘离去,他悄悄坐起来,一脸认真地从嘴中吐出一根金线,双手张开画了个圆,刚想要从腹部取出金蛋,就感受到身旁有人再看他。
保持着双手放在肚子前的动作,陈生僵硬地转过头,只见银燕子上有一个倒影,里面装着一个卷发的男人。那个男人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而他还叼着金丝,做出捧蛋的姿势……
“……”
不知为何,陈生觉得有些丢人。
此刻嘴里的金线不上不下,他愣神许久,最后有些委屈的吸了回去。
“你在干嘛?”萧疏盯着他片刻,看他反复的检查自己的手心,不明白他看着掌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