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卫国笑道:“我这儿子,的确对社会有自己的认知。他们的新思想已经要赶超我们啰。”
夕阳西落,车拐了一个弯。
路两侧各一排百年大树,地上射灯亮了起来,打得树木碧绿一片,平添幽静。
车开进国际皇和大酒店,张志城将车停到地下车库。
池澈和父亲两人先进去。
酒店金碧辉煌,地上光可鉴人,拱顶高高的,随处摆着名贵古董,精致大屏风。进出的客人素质极高,听不到大声喧哗。
他们一行才两人,多位高挑的女服务员和男经理有条不紊地迎上,池父报了个包厢名:“大展宏图。”
池澈漫不经心,在一群人中走着。他从小来这些地方来惯了,没什么新鲜感。
王洪钟和女儿王姿正坐在沙发上等他们,池澈和他父亲一进来,眼前一亮。
池卫国和王洪钟连忙握手,拍着对方的肩:“好久没见,卫国你一点没老!”
“王哥您才是满脸红光,听说最近双喜临门,儿媳妇给生了个大胖小子。”
“哈哈哈哈。”
两个战友寒暄起来。
王姿坐在沙发右侧喝橙汁。
池澈看也没看她,将书包扔到左边,隔着书包坐到沙发一侧,一条腿横在另一条上面,玩着手机。
王姿用余光瞧了一会儿,“哧”了一声。
酒店外夜幕初上。
四人坐到圆桌边,餐具是镶金的,光高脚杯就有三个款式,勺子很大,烙着鎏金“皇和”字样,桂叶形餐巾扣束在盘中。
服务员一一上菜,摆盘高级,很有艺术感。
池卫国伸手示意:“大家尝尝,他家本帮菜一绝,随意随意。”又让人开了瓶红酒。
王洪钟干杯:“我们不讲究,只要有肉就管饱。”
两人哈哈笑,聊起过去的光荣历史。
两个小孩被晾在一边。王姿拿着手机,比了好几个姿势,对着前置摄像头自拍,磨皮、瘦脸,不放文字,只放一个马提尼酒的表情,标记上地址。不出意外,她收获了一堆赞和留言。
王姿端起高脚杯,品了品红酒,目光掠过身旁的男生。
朋友圈的赞并不能代替现实中的受欢迎。她身边这个男生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这么漂亮的女生坐在旁边,对方却依然一副大少爷状,目不斜视。加拿大龙虾就在面前,也不见他动一口。
王洪钟替王姿介绍:“来来,这是你池伯伯,你爸爸当年最好的兄弟!”
王姿打着招呼:“池伯伯好。”
王洪钟介绍道:“哈哈哈,这是小女王姿。”
池卫国笑道:“跟她妈妈一样美,池澈,来,给你王伯伯敬酒。”
男孩站起来,王洪钟看了眼,又潮又帅,跟个明星似的,竟一点也不扭捏,见惯了大场面,眉眼间的神情很是自信。
“王伯伯好,常听家父提起您,说您是他的老铁!”池澈举起酒杯,“现在见到您,才知道您是叔圈最帅!”
这孩子,活泼,会来事,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
池卫国很满意,也跟着干了一杯,这小家伙古灵精怪的,从不会给他丢脸。他故意刁难了一下自己的儿子:“你王伯伯叔圈最帅,那你爸呢?”
池澈递了个眼风给自家老爸:“那还用说,儿子这么帅,不全继承了您的优良基因吗?”
三个男人笑得不行。
进来端菜的服务生也偷偷笑。
华灯下,对方眉眼间满是流光,身材挺拔,修长的手指端着红酒杯,异常英俊。
王姿侧身打量对方,但他只跟两个大人聊天,瞧都没瞧自己。年轻男女在一起,不该是男生撩女生,女生享受被男生追捧的待遇吗?
一桌人又聊了一会儿。
她发现那个叫池澈的,虽然很傲,但也真的很帅,还天生招人喜欢。她的父亲对这个少年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她又听池叔叔说他经常在奥数比赛中得奖,数学总是满分,还很会打游戏,在游戏里也是大神。
池父连游戏都懂?
王洪钟示意池澈:“你和王姿都是年轻人,你们年轻人多多交流。”
少年点点头,还夹了一筷子给他爸爸:“爸,多吃点,你最喜欢的鱼。”
王姿瞧着池澈,不得不承认这人比她平时认识的高干子弟帅多了,眉眼精致,自带贵气。
这么惹人注目的人越无视自己,王姿就越在意。她要想个法子,把对方的注意力钓到自己身上。
王姿滑开手机,提议:“池伯伯,爸爸,池澈,我们合个影吧。”
池卫国、王洪钟久未见面,自是同意。
王姿摆了摆手机,朝服务员招招手:“给我们照一张,照好点。”
王姿站过去。
本想池卫国、王洪钟坐在前面,她跟池澈站在各自父亲身后。这样他们能挨得很近。结果服务员正要拍照,池澈直接站到他父亲身侧,她一个人被留在后面成了背景板。
服务员交还手机。
王姿连忙说:“晚上光线不好,我稍微修一下,再给你们发过去。”她用膝盖撞撞池澈,装作无意道,“哎?你微信号是多少,加一下待会儿发你。”
池澈让服务员给自己舀了碗汤,头也没回直接回答:“不用,发给我爸就行。”
王姿很尴尬。
王洪钟不知女儿的心思,还朝池卫国哈哈笑着:“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美图秀秀、抖音,哪像我们当年拍个证件照都要去照相馆。”
王姿接茬儿:“要不我再给大家录个抖音吧。”
抖音她也常玩,得到的赞不少。
王姿打开抖音,首页推荐是一个跳广播操的女生,配的文字是:“我们学校女神。”
池卫国笑着摆摆手:“不了不了,你们玩,你们玩。”他们老了,才不凑小年轻的热闹。
一个做广播体操的女生背影,腿还挺白,点赞竟有二百多万了。
王姿拍了那么多,在国外的,跳舞的,在泳池里的,最高点赞也不过几十万。
“不敢拍正面,肯定很丑。”王姿直接下评语。
广播体操音乐才传出一秒,池澈耳朵一竖,注意力就立刻被吸引过去了,听不出来的话他就是猪!
再一看账号,是王峻峻。
这个死胖子,竟然没删除,还用自己的账号偷发,看他不打得他叫爸爸。
“正面也很漂亮。”少年第一次主动对她开口,竟是这句。
王姿一愣,“哧”一声:“你怎么知道?现在很多女学生不务正业,专门找人拍这种小视频,把自己搞成网红。”
“我拍的!”
王姿嘴硬:“那她学习一定不好,好女孩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跳这种东西。”
“什么叫这种东西?这是学校的广播体操,是教育部让全国中学生跳的,你们学校不跳是你们学校不关心你们的身心健康。”
两个大人聊得好好的,一回头,哟,两个小的之间的气氛怎么有点尴尬。女孩张嘴欲辩,对上男孩清高傲然的脸,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
王洪钟打着圆场:“好好聊,好好聊,姿姿,你多跟池澈哥哥取取经,你池澈哥哥成绩好着呢。”
池卫国赶紧谦虚:“哪里哪里,他语文不好。”
池澈示意自己的爸爸,下巴冲开着抖音的手机屏幕点点:“视频里的这个,就是把你儿子的语文成绩从八十分拖上一百二十分的小老师。她自己的语文成绩从没下过一百四十分。”
王姿被挤对得不行,一把抓过手机,正要收回。
“等等。”池澈喊住她。
男生靠近了一些。
罗意威香水的味道飘散过来,很好闻。
王姿傻愣愣地看着少年从她手中抽过手机。
她心中打着鼓:要干吗?是加她微信、抖音,还是想跟她道歉?
少年盯着广播体操小视频看了一遍。
“拍得真不错。”池澈欣赏了一番,然后,王姿看着少年手指往爱心那儿一点,“等我加个人气。”
大大的爱心一动,变成被点满的样子。
视频的点赞数又增加一个。
池澈目不斜视地将手机还给对方。
与王洪钟父女告别后,池澈和父亲倚在车座上小憩,车外黑黢黢一片,轿车在路上奔驰。池澈思索着选理还是选文,选理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他理科好,也爱理科。父亲、老师无条件支持他学理科。
但是,但是……
池父今晚与老战友重逢,心情特别好。过去那些日子,似奔流不息的大江,但在群山间留下的回响还在。
池澈瞥瞥父亲,见他脸上有点红,呼吸有些重。细看之下,硬朗的五官有些地方还是没逃过时间的风蚀,但今晚他的兴致是高昂的。
池澈望着窗外:“爸,你希望我选文,还是选理?”
“你不是一早就打定主意学理吗?”
少年没立刻回应,也没反驳。
“要是有变数呢?比如我突然喜欢上了文科。”
蔚观雪一定是选文科的,一想到他们以后再也不是同桌,甚至再也无法坐在同一个教室,他心中就升起一种名为“失去”的隐痛。
池父喝了酒,脑子转得有点慢,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变数?”
被父亲一反问,池澈难得地不自在起来。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高傲的、飞扬的,而现在他发现自己也会苦恼,也会不安。
“也许……也许基因突变,突然就喜欢文科了。”池澈扭捏着,吞吞吐吐。
张志城乐了,随口插了一句:“基因突变?男人只会因为女人改变。是吧,池总?”
池父点点头,过了半分钟,后知后觉地笑起来:“是啊,男人只会因为女人改变。”
轿车一路前行,夜晚静谧无声。半梦半醒之间,池卫国忆起早年一个春天,池澈的妈妈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梳着两根麻花辫,穿着绿军装,腰间绑了一条红绸带,在文工团跳舞。
台下所有男战友都望向她。
他那时也参了军。
春光明媚,她唯独看向他。
但他最后还是没来得及照顾好她。
池澈上线比较晚。
蔚观雪依旧在等他,两人都知道这是他们退游前的最后几次上线了。分班了,要高考了,不能再玩游戏了。
两人打了会儿副本,默契地没提分班的事,离下线还有十分钟。
透过小小的游戏框,池澈一字一字打出:“如果我选文……”
他的话被蔚观雪截住了:“你选理,我选文,我们都要好好的。”
池澈的眼眶罕见地一酸,这种一锤定音的感觉让他的情绪积累到了一个临界点:“要是万一我们不能再……”
她第二次截住他的话:“不要这样想,不能这样想。就算道路不同,也要相信自己。我也有很多害怕,很多不安,今天一天都在想这件事。可是我心中依旧抱着‘相逢之花会在最合适时绽放’的信念,因为这个信念,你我更要相信自己。”
池澈将这段话读了又读。
短短两三行字,他花了好长时间,最后重重落下一句:“约定了,就不能反悔。”
相逢之花会在最合适时绽放。他的女孩,比他想的还要坚强,还要勇敢。
高二,文理分班。
教室里空了一大片,昔日熟悉的同学不在了,李子枫、金蕾望着教室,感觉他们的青春忽然变得很陌生。
金蕾朝王峻峻道:“我害怕。”
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人生的抉择,文理分班好像就已经让他们的人生从此再也不一样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少人望着这间熟悉的教室,从今以后,这再也不是他们的教室了。
他们要融入新的班级,跟新的集体在一起,可是这间教室似乎才是他们的“根”。
池澈站在窗外,外面的梧桐树枝繁叶茂。
蔚观雪在窗内,少年和少女之间仅有一窗之隔。
池澈不像往日那么张扬,他的手指握在窗户上,望了望远处,目光又落回少女的脸上。
他选了理科,所有人都觉得这在意料之中,丝毫没有意外,唯有他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我们还会再相遇的,对吗?”蔚观雪抬起眸,风穿过校园,她望了望这个曾是她同桌的英俊少年。
“会的,要相信雪落之时,必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