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也帮永祥给大头捎来了请帖,大头接过请帖欲言又止,一是四哥不发话他不敢去,二是不晓得吃这顿酒要花多少钱。
韩秀峰对他太了解了,晓得他其实是想去凑热闹的,干脆让他回内宅管翠花拿十两银子,然后跟刚从琴儿那里取了十两礼金的柱子一道去。
大头和柱子刚走,恩俊便起身告辞。
费二爷去对面“墨香阁”看狗蛋写了一会儿大字,又捧着紫砂壶回到了“听雨轩”,好奇地问:“志行,昨儿下午来的那个小丫头叫啥?”
韩秀峰楞了楞,放下前些天从”厚谊堂”找着的书笑道:“好像叫兰儿,不是我家雇的,也不是我去买的。是两位敖夫人见翠花快生了,身边没个人伺候,大头又笨手笨脚,就让她家老妈子的女儿来帮着照应。”
“我说那丫头咋那么勤快,那么懂事呢,原来是敖家的人。”
“您老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得赶紧让小山东去敖家报个信儿,告诉他们大头升官了!”
“对对对,得赶紧让小山东去说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韩秀峰说办就办,起身拉开门,让正在外头扫落叶的小山东去敖家报喜,费二爷回头看了一眼,想想又好奇地问:“中午烧饭的那个妇人看着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您老说得是贺掌柜的老伴儿丁氏吧?”
“那个老妈子是贺掌柜的老伴儿!”
“应该是,咱家没别人了。”
“贺掌柜有的是银子,他老伴儿怎会来咱家做老妈子?”费二爷觉得很奇怪,一脸不可思议。
韩秀峰带上门,坐下来道:“人家不是来咱家做老妈子的,而是见琴儿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过来帮几天忙的。也是借这个机会来……来报恩的。”
“报恩,她要报啥子恩?”费二爷更糊涂了。
韩秀峰轻叹口气,不无感慨地解释道:“您老有所不知,她有个十四岁的女儿,生下来时就是‘三瓣嘴’(兔唇),刚生下那会儿贺掌柜见生出这么个‘怪胎’,竟打算让店铺里的伙计抱去溺死或找个没人的地方扔了。”
“竟有这等事!”费二爷大吃一惊。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韩秀峰喝了一小口茶,接着道:“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从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丁氏哪里舍得扔,就拼命抱住贺掌柜不放。贺掌柜没办法,一气之下甩门而去,之后再也没抱过孩子,也从未给过孩子好脸色,甚至把孩子关在家里养,不许孩子出去,一样不许丁氏带孩子出门,免得丢人现眼。”
“难怪我不晓得呢,原来他羞于出口,他不愿意别人笑话。”费二爷反应过来,想想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丁氏就这么含辛茹苦地把小女儿拉扯大,连名字都是她自个儿取的,叫连儿,能想象到这是说她女儿的命比黄连还苦!”韩秀峰顿了顿,接着道:“去年我带大头、翠花和钰儿回京,她和大女儿去会馆帮着烧饭,无意中听见翠花和钰儿跟当时还健在的吉夫人聊上海的稀罕事,听说上海租界的洋鬼子大夫真跟华佗一样动刀,还死缠烂打要动刀帮任钰儿放足,她就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洋鬼子大夫能不能治‘三瓣嘴’。”
“洋鬼子大夫究竟能不能治?”费二爷下意识问。
“说起来巧了,钰儿虽没见过洋人怎么治‘三瓣嘴’,但在上海时不止一次听说过洋鬼子大夫能治,据我所知也确实能治。”
“再后来呢?”
“丁氏终于看到了希望,可她一个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妇道人家,怎么送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医治,何况还得去求洋鬼子大夫,所以这件事她只能一直放在心里。直到十天前,我托温掌柜、储掌柜和贺掌柜帮着找个聪明伶俐又靠谱的丫头,陪钰儿一道出京,免得钰儿这一路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听到这消息欣喜若狂,竟把娘家陪嫁的金银首饰全悄悄拿去换成了银子,连同这些年偷偷积攒的私房钱一道送我这儿来了,带着连儿跪着求我,苦着求我让钰儿带她家连儿去上海医治。”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费二爷长叹口气,又问道:“你答应了?”
“不是我答应了,是钰儿答应的。钰儿觉得连儿可怜,我和琴儿还没开口,她就接过银子把连儿拉她房里去了。”
“这事儿贺掌柜晓得吗?”
“刚开始不晓得,直到连儿跟钰儿走了好几天才晓得。不知道是心存愧疚,还是担心会被我误以为他铁石心肠,前些天来过一趟,还送来五百两银子。”
“你收下没?”费二爷笑问道。
“收下了,这银子为何不收。”韩秀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是帮他家闺女收的,这银子我先帮她家闺女存着!”
“志行啊志行,你真是菩萨心肠。”
“我算啥子菩萨心肠,真正不容易的是丁氏,做母亲能做到这份上实属不易。”
“嗯,想想丁氏是挺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