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却唤道:“谢玉璋。”
通常被人连名带姓地叫,都不是好事。谢玉璋抬起头来。
李固走到她身前,负手而立,低头看着她。皇帝的气势便压了下来。
“以后,有话直说。”他盯着她说,“不要与我耍手段。”
谢玉璋叹气:“陛下生气了?”
李固道:“君子当坦荡荡。”
谢玉璋道:“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女郎。”
“在草原上,男人们若想得到什么,只要手里有刀,便敢去抢。”谢玉璋道,“可女人不行,我只能迂回周旋。”
李固道:“你已经回来了,此是云京,不是那茹毛饮血之地。”
谢玉璋抬眼:“可我要面对的是皇帝啊。”
李固盯着她的眼睛。谢玉璋的眼睛长且妩媚,眸子清亮,瞳眸深处有光。
她道:“皇帝坐拥四海,理所当然觉得自己该拥有一切。我要怎么去跟皇帝说‘我不愿’呢?”
李固问:“你,信不过我?”
“八年了。”谢玉璋苦笑道,“陛下当年与我,不过些许少年男女懵懂之情。再见面,天都已换日。陛下却对我期望这样苛刻?”
她垂下目光,道:“我没有人可以依靠,更不能一力降十会,所以我只能弄手段。”
李固蹙眉,凝视着她。
“因为,我不敢揣测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谢玉璋的声音轻飘飘,“但我知道,当年送亲路上,我的将军……绝不会强迫我。”
“我在草原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或许有一天,我的将军就会骑着马来接我,带我离开蛮荒之地回家去。”
“可是云京乱了,老可汗死了,没有人来接我。”
好似,一丝风都没有,空气凝固似的。
谢玉璋的声音那么轻,每一下却都像鼓槌击在李固的心头。
“我只能靠自己。屠耆堂和乌维都想要我,屠耆堂其实更强些,可我有预感,大赵存不久矣,我迟早将失去‘赵公主’的身份的保护,所以我选择了乌维。”
“我不能沦为什么人的妻子,我必须做可汗的汗妃。我顶着这样的名分,才能拢住自己的人,我的人不散,对外,我才能不受欺辱。”
“这都是一步步算出来的,我有时候焦虑得会夜半惊醒,想着下一步又该怎么办?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我是回来了,可将军已经是皇帝了。百官们虽也称赞我的功劳,可他们看我的目光和草原上的人其实也没多大分别,脸上都带着男人的笑,都觉得皇帝会把我收入后宫里去,觉得我的位置该在那里。”
“我原也是惴惴不安的,也是想低头认命的。可陛下……陛下却让我做了公主。陛下践行的,是当年将军说的话。”
“我的胆子就大了,我决定赌一把。”
“我赌我的将军还在,我赌他,还愿意护我。”
“给我胆子的不是别人,是陛下呀。让我赌赢的也不是别人,是我的将军呐。”谢玉璋抬起头来,笑道,“陛下却因此生气,真是太小气了。”
李固的手紧紧握成拳。
“玉璋,”他道,“别哭……,别哭。”
他抬起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却忽地顿住,看向了远处。
谢玉璋便知道别处有人,她用袖子拭去眼泪,转身——隔着庭院,另一条回廊上,崔贤妃、邓淑妃正怔怔地望着这边。
见她看过来,她们醒过来,不失风仪地向皇帝遥遥行礼,带着她们的侍女们走过去了。
看那方向,应该是两个人联袂去见贵妃。
少年与少女,和亲公主与送亲将军的梦,因她们二人的出现被冲击溃散,湮灭于风中。
一个转身,将军已成了皇帝,赵公主作了穆公主。
皇帝说:“玉璋,我再问你一次,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永宁公主仰起脸,道:“孀居之门是非多,我想要陛下的庇护。我是不会让别人欺辱我的,只是云京多权贵,我没有父兄可以倚靠,只能倚靠陛下。”
“可。”皇帝的面色很冷,说,“但有事,你只管护住自己,其余的,有我。”
永宁公主屈膝行礼。她的姿态优雅美丽,礼仪无可挑剔。
无论是在大赵还是大穆,她都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皇帝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怅然,又释然。
“永宁。”他说,“每月朔日、望日,进宫给贵妃请安。”
永宁公主平静地接受这条件:“是。”
皇帝又道:“大姐也很苦,宫中寂寞,我希望她能有人陪伴,望你体谅。”
当年河西之乱,李珍珍作为李铭唯一遗留于世的骨血,李固断然是不能让她再与别人生出儿子来的,只能自己娶了她。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