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能再吃一次莫里森做的早餐,莱耶斯愿意用一切去交换。
[其实,我现在也不再需要进食了。] 他补充道,[所以说,这就是我这副身体仅有的一些方便之处。]
他停顿了片刻,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冰冷的皮革相互摩擦,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他早就不会感到寒冷了,至少在他全身的血都流干,所有的细胞都死掉然后重生之后,他就不再具有那些常人的知觉。
对一个老兵来说,这其实没什么。那些全身都被改造成智械的人也是一样,习惯之后反而会觉得这个样子也许才更适合自己。何况,人本来就会变老,知觉这种东西本身就会衰退。
但唯有一样东西,他想要永远地保存。唯有这一样,哪怕他的努力和挣扎在命运面前显得可笑,他也要从死亡面前把它夺回来。
[也许,这跟我死而复生的体质无关。也许,我早该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老了。杰克总是说,等我们都老的走也走不动,我们就离开守望先锋,把守护世界和平的责任交给年轻人,去乡下买个农场,一起度过最后的日子。]
他一个人面对着虚无的空气,掰着手指细细地数着:[忙碌一年,等到作物成熟。宰一头牛,把最嫩的肉用木炭精细地烤上几个小时,用刚收割的大麦做成面包,奶酪也是自家产的。傍晚时分,开着辆小卡车顺便去田里兜风,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遇到一两只狐狸或野兔,或者就掰几个新鲜玉米回来,点一堆火,开几瓶啤酒,把玉米架在火边烤。]
他的思绪飘的很远,浑然不觉天已大亮。
他的一生已度过大半,其中九成都浸泡在鲜血和危机之中。他经历了常人几辈子都过不完的纷繁复杂,但他依然希望,如果有机会能再尝试一次莫里森口中的这种人生,该有多好。
他惊讶于自己对这些过去从不在意的小事情竟然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买了“时光微尘”根本就是个错误,那一切让他骨里发寒的感觉都不过是错觉。
但是很快,那种感觉就重新找上了他——就在几分钟他,他刚刚亲口说出来的回忆像烟灰一样飘散了,零零星星,残忍地离开了他,随风而逝。他怔怔地摸了摸眼镜闪烁的边缘,他知道那些东西就在那里。可是,它们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他转过头,深邃的眼窝立刻被阴影遮蔽。失去血色的手指在桌上摸索,找到那副用以遮挡真容的面具,把它戴在脸上。
[我知道我正在缓慢地死去。我从不害怕死亡,这幅半死不活的躯体吓不到我。没有人能践踏我们的尊严,夺走我的战友,然后就这么没事儿一样地活下去。我要找到他们,然后把他们通通赶下地狱。]
[可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开始记不清任何事情……恐怕,我很快就会连杰克都不记得了。]
他觉得他真应该为自己还没有崩溃而感到骄傲。
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和莫里森曾在几千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超级士兵计划的人选,并且共同领导守望先锋直到7年前。他们遇到过许多次比死亡更可怕的困境,都熬过来了。他知道他还能坚持下去,就算不再有莫里森与他并肩作战也是一样。
何况他现在唯一要面对的威胁,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所以,我需要你好好地听着。]他说。面具遮盖了他的眼镜,但他依然能感受到那记录的微光。[我这一辈子从不曾是个健谈的人,也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我的记忆力非常好,我引以为豪。可是,既然我现在开始忘记,那你就要好好地替我记着。]
[我会在我有限的余生里,把我能记住的事情都告诉你。如果哪天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至少,你要告诉那时的我,谁是杰克莫里森,什么是守望先锋。]
莱耶斯站在训练观察室里,对着面前的十几个大屏幕陷入沉思。
屏幕里传来的是即时影像,里面是一个像他一样的年轻男人在训练场里的身影。他们才刚刚斥资修建了这个训练场,里面放满了战术专家们苦心安排的训练机器人投影。它们每隔6秒刷新一次数据,这些数据正显示在屏幕下方。
“我看到你了。”一个声音突然从屏幕里传来。莱耶斯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着金色短发的高大男人正在7号屏幕里冲他打响指。
“说的就像你的战术目镜有透视功能一样。”莱耶斯嗤之以鼻。“你不过是看到了我在守望先锋群里发的消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