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其实他们只是知道抓到犯人而已?黎承睿心里有底,淡淡地对曾珏良使了下眼色,曾珏良会意,上前笑着说:“老人家,你早点说啊,这样又哭又闹,我们还以为你对我们警察的工作不满。原来你是想帮助我们抓人啊,很感谢你这么支持我们,来,这边请,我带你们去认一下犯人。”
他这几年也成长为成熟干练的警察,知道如何在这个时候避重就轻,黎承睿看着他将那几个人带走,冲周围的人四下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压迫感很强,就算不是直系上司,被他看到的警察都忙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黎承睿看着林翊慢吞吞跟着往里走,忍不住踏前一步,他想跟林翊说话,这么几年不见,他很想亲耳听听他过得好不好。
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
“林翊,”黄品锡在他身边开了口,带着笑说:“还真的是你啊,记不记得我?”
林翊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像个老年人,但表情淡漠到像有人拿抹布仔细擦拭过一样。
“黄品锡啊,黄sir,你不会真不记得了吧?”黄品锡笑呵呵上前,老熟人一样拍拍他的肩膀,“长高了不少啊,那时候你才是个小孩,转眼就是个大人了。怎么样,还好吧?”
林翊像调整焦距一样慢慢地把视线转到他脸上,又看到他拍自己肩膀的手,过了几秒,才点点头,确认了对象一样,轻声说:“黄sir,你好。”
这是时隔多年后黎承睿再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比记忆中的沙哑,像含了一个枣核,听不太清,可他说不清怎么回事,那个声音一下子如重锤击打到他心上,令他瞬间湿了眼眶。
黄品锡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警告他冷静,然后他充分发挥自己的交际手腕,一把搭住林翊的肩膀,把他往一旁的会客室带,边走边笑嘻嘻地说:“好多年没见了,来,跟黄sir好好聊下天,认犯人那个事你就不用过去了,你过去了也帮不上忙是不是?我会让人告诉你那个同学仔的,来来,跟阿叔说说,你后来是去美国吧,读书读得如何啊,顺利不顺利,那边生活过得惯吧……”
他一面絮絮叨叨地问,一面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转头对黎承睿喊:“阿睿,你在那干嘛?大家都是旧相识了,难得今天有空撞到,一起来聊聊啊。”
黎承睿微微仰头,迟疑了几秒,终于还是举步跟上。
会客室里,黄品锡借口给他们弄饮品走开,黎承睿与林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下距离更近了,近到那种经年的回忆几乎要扑面而来,黎承睿仔仔细细,像要把对面的年轻人刻在心底一样,把他所有的细节都记了下来:他微微低垂的头,光洁的额,长长的睫毛,挺秀的鼻端,形状漂亮的嘴,他交叠在膝盖上优雅精致的手。
时间像是凝固了,如果冻啫喱一般将两个人包围其中,静谧中几乎有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他们像初次相识,他想开口,他很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黎承睿宛若叹息,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翊仔。”
林翊猛然抬头,目光清澈却幽深,他看着黎承睿,清楚地说:“我不是故意来这,我不知道你今天在这里。”
黎承睿一愣,林翊已经垂下头,像确认自己的话具有真实性一样,重复道:“我真不知道的。”
“如果知道呢?你就不会来?”黎承睿忍不住问他。
林翊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说:“你说过我们要当不认识的,我以前不懂,后来,后来我才知你是说真的,我现在懂了,你说的没错。”
“翊仔,你怪我吗?”黎承睿痛苦地问。
林翊抬起头,诧异地看他,摇摇头说:“你怎么会这么理解?”
他犹如当日跟他坦言筹谋杀人那样,认真地说:“当时,你站在你的立场上做了最理性的选择,就像我信奉主一样,你大概也信奉法律和正义原则,我们在那时候,是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个体,你跟我,有着根本的分歧,那不是靠荷尔蒙、肾上腺素分泌出来的激情能解决的。”
说完上面那段话,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双手紧握,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有些神经质地发抖,但他却像跟谁较劲似的狠狠地咬着,一直咬到那淡色的唇出现不自然的红痕。然后,他猛地放过下唇,冲黎承睿勉力笑了下,总结一样说:“你看,我都懂了,我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去怪你。”
黎承睿心里涌上巨大的愧疚和怜爱,他知道林翊是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说出上述那段话,他说得很认真,可见他是真的如此认为,可在此时此刻,黎承睿却猛然明白,在那个时候,他要一个人弄懂这些需经历一个多么痛苦的认知过程。
无论如何,他当时才不到十七岁,没有朋友,母亲又不可能成为可以倾诉解惑的对象,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就算再心机重,再冷酷血腥,他在那时候,也是一个少年而已。
“对不起。”黎承睿低头,哑声说,“我该为你安排得更周到再走。”
林翊沉默了一下,说:“这么说是不对的,你对我没有责任。而且,你给我的钱我用了,出国要好多钱,我们家没有,但我一路都有打工,已经存了一部分,会很快还你的。”
黎承睿眼睛都红了,摇头说:“翊仔,你不要这么说,那本来就是我给你准备的教育费,我……”
他差点脱口而出,我本来就想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一个人背井离乡在美国念书是什么意思,黎承睿自己就很清楚,但他当年开朗而善于交友,到哪都有称兄道弟的人,然而如果对象换成林翊,他不敢想少年一个人捱过多少苦。
“翊仔,”黎承睿的眼眶湿润了,他有些哽噎,他说,“我说过要好好照顾你,抱歉,我没做到,无论如何,我不该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