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服下砒霜后不会立刻毒发,若非是自杀,难以解释孟瑶被迫服下砒霜后为何没有挣扎自救。而且砒霜毒发会极其痛苦,按理来说毒发时她也应该痛苦挣扎惊动护卫才是,可是都没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毒发时她忍着没有发出声响,还有那封手书。
种种迹象都表明孟瑶是自杀的。
然而,孟瑶的性格与温婉贤淑的沈心玉截然不同,她是兵部尚书之女,一直被孟霍当作男儿养,性子直爽,不拘小节。
如果说她是被迫嫁进国公府,确实有可能作出冲动举动来。之前君兮不是没考虑过这三条人命中真的有因不愿出嫁而真的自尽而亡的。但是方才她与宫澧交谈之后,君兮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她从宫澧口中得知了孟瑶会武。
兵部尚书之女,会些拳脚本是稀疏平常之事,但若是孟瑶会武,她的死就必然是他杀。
孟瑶若是有心反对这门婚事,大可以选择逃婚一走了之,或者大闹洞房以报复宫澧或者其他的任何方式,但唯独不会选择服毒自尽。
凶手选择毒害孟瑶,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孟瑶会武,而外面又有森森护卫,选择其他方式取其性命很可能杀人不成反倒暴露了自己。可是凶手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习武之人,最不屑的便是用毒,不论是对别人还是自己。
在习武之人眼中,用毒是极其卑劣龌龊的手段,为天下武者所不耻。
孟瑶可能选择任何方式自尽,服毒是最不通的那个。
所以不论有多少难以解释的现象,孟瑶之死都是他杀无疑。
方才宫澧之言,有怀疑秦家的意思,但宫澧心中也清楚,秦安是近些年才升上来的,与宫家也没有旧怨,不存在对付宫家的理由。更何况凭一个小小的秦安,想在国公府做手脚,还不现实。所以宫澧方才说,不知是否有用。
但在君兮眼中,孟瑶和秦家的矛盾,用处却大了。
秦家和宫家没有瓜葛,却不代表秦安背后的人与宫家没有关系。不然又如何解释孟瑶在打断了秦安儿子的腿之后不久就被指给了宫澧?没有早一点,没有晚一点,两件事前后发生不出十日,绝非巧合。恐怕孟瑶之死是某些人既为秦安做主又为宫澧作绊的一石二鸟之计。
只是孟瑶是如何中的毒,又是何时中的毒,毒发之时孟瑶为何没有发出声响,那封手书又是怎么回事,都需要进一步探索。
林姝和孟瑶的婚房位于东南方向,沈心玉的婚房位于西南方向,三间婚房离宫澧的书房距离都不远,却也都算不上正房。
出了人命后,三间婚房都被封了起来,有专人看守。
君兮跟着钟离来到孟瑶的婚房门前,推开门,久久未动的房门发出吱呦一声响。
君兮在门口驻足,目光在房内环顾一周,将室内情况看了个大概。
房间不算大,布局也很简洁,门口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窗的位置有梳妆台,最里头是一张喜床。
地面积灰上有凌乱的脚印,宣示着曾有多人进入过这间房间,房间里为大婚做的装饰都还未撤,大红绸缎还挂在梁上,红帛锦被整齐的叠放在床头,许是怕破坏了现场,房间没有被人清理,一年闲置,锦缎之上积了一层薄灰。
君兮抬腿进入房中,径直来到喜床前,俯下身去一把掀起床脚的帘子,映入眼帘的是床板与地面间不足半掌的缝隙,君兮了然颔首。
“叫人来,敲墙。”君兮起身回到门外,吩咐了声。
钟离眉头微微一蹙,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也没有开口多问,只应了一声,随即转头朝着空中做了两个手势。
“唰唰唰……”钟离手臂刚一放下,四名黑衣人从不同的方向跳出来,站定,恭敬的朝钟离拱了拱手。
君兮不知何时已搬了把椅子过来,在房间正中坐下,从怀中抽出块方帕堵住口鼻,“开始吧。”君兮轻声道。
“和上次一样,敲墙。”钟离对四名黑衣人命令道,“仔细些。”
“是。”四人齐应一声,进了房中去。
“噔噔……噔噔……”
针落可闻的房间里,密如雨点的敲墙声在四面响起,君兮双目轻闭,坐在正中,耳廓微动。
君兮从孟瑶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擦黑,一出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朦胧月色下,虚虚实实。
“辛苦了。”宫澧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转身走了过来。
“不累。”君兮微微一笑,不想让宫澧担心,“可惜白忙活了一下午,一无所获。”
“这些事一会再说,晚膳备好了,先去吃饭吧。”宫澧走到君兮身边,和声道。
宫澧走到她身边,带过来一阵冷气。看着宫澧冻的有些苍白的脸,君兮低声说了句,“天气愈寒,你的毒才刚解了,身子尚未痊愈,不宜在外头待的久了。”
“你是在关心我吗?”宫澧静若冬池的眼中突然亮起了光。
“快去吃饭吧,我饿了。”君兮道了句,向中堂走了去。
看着君兮远去的背影,宫澧微微一笑,提步跟上。
君兮自认凭她的耳力,天下没有她听不出的密道暗门,然而今日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她都没能在孟瑶的婚房里听到一点异样。但这并没有让她推翻之前的猜测。
林姝,孟瑶和沈心玉三人的死,以孟瑶最为蹊跷,她可以说是众目睽睽之下,君兮不相信可以有人能在暗卫浑然不觉的前提下进入婚房毒杀本身会武的孟瑶再全身而退。
不落管凶手是如何进入婚房行凶的,但事后,他却无法脱身,也就是说凶手在行凶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必然有他的藏身之地。
可那间婚房并不大,房间布局也清晰明了,甚至连个能装人的柜子都没有。床下离地板的缝隙也不足以藏一个人,房间三面是墙,凶手行凶之后究竟如何脱身的呢?
“不是饿了吗?再不吃饭菜都凉了。”见君兮陷入沉思,宫澧出声道,提筷为君兮夹了块酱肉。
君兮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尴尬的笑了笑,随即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了。”宫澧笑盈盈的看着君兮,夹了片鱼片递进她碗中,眼中满是宠溺。
“你不用太有压力了,尽力就好,假使到了日子也还没能弄清楚,也无碍,到时候将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就好。”宫澧直直看着君兮,认真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我知道你不惧与他们为敌。”君兮闻声放下碗,抬头看向宫澧,“但是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牵连的已经不止你我了。相信我,我会把一切都弄清楚的。”
“我相信你。”宫澧与君兮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安静的吃起饭来,宫澧坐在君兮对面,静静地看着君兮不缓不急的吃着碗里饭菜,一时看的入神,空了多年的心也突然踏实了许多。
又吃了一会儿,君兮才感觉到头顶注视目光,本能抬头循着视线看过去,却见宫澧正定定看着自己,而他面前的碗早已空空如也。
“国公大人吃饱了吗?”君兮有些尴尬的放下碗筷,开口问道。
宫澧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嗯。”
“那麻烦国公大人陪我走一趟吧。”君兮说着站起身来,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腊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月份,夜晚是一天中最冷的时段。腊月的夜,蚀骨冷意无孔不入,轻而易举的打透厚服,钻进骨子里。
就在君兮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的时候,前头带路的钟离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钟离回身轻声道。
君兮抬头看过去,抬眼便看到身前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坟丘立在那里,四周静的瘆人,只一旁的枯桠老树在惨白月光下投下网似的枝影,夜雾缥缈,反着诡异青光。
不知是天太寒还是阴气重,跟来的隐卫看到眼前之景,后颈一凉,本能的将大衣紧了紧。
“将柴架起来吧。”君兮挥了挥手,示意隐卫行动起来。
隐卫按照君兮的吩咐,利落的将身上背着的干柴在坟丘四周围了一圈,又在外围圈了一圈,用火折子点燃。
干柴遇火,腾腾的烧起来,炙烤着冻硬的土地,周围的温度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点起火堆,一小队隐卫自觉的离开火圈出去找干柴,剩下一小队候在一旁等侯吩咐。
君兮和宫澧坐下来,一边烤着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什么,烧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里圈火堆渐渐熄灭,君兮抬手捻了捻地上的土,冻土已经化开,指捻成粉。
君兮微微颔首,“开始挖吧。”
冻土化开,挖起来也容易多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土下深埋的漆红棺木便露了出来。宫澧的隐卫都是练家子,三下五除二便将棺椁抬了出来。
君兮站在一旁,淡定的看着抬出来的棺木,好像被抬出来的不是盛着尸体的棺椁,而是个普通木板。
“开棺。”君兮看着棺椁,下颌一扬。
“轰~”棺盖移动,发出沉闷轰响,棺盖移动,棺材板与棺身接缝处尘土掉落,尘土飞扬。棺盖一开,一股浓烈的恶臭味儿喷涌而出,直呛鼻息。
棺盖打开,君兮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面巾戴上,方才走上前去。
棺椁在土下深埋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尸身早已腐烂干净了,大大的棺材里只剩下衣服罩在骷骨架上,尸骨四周零零散散摆着陪葬品。
君兮向里面看了一眼,见尸身仰面躺在棺材里,双手交握拢于小腹。
君兮戴上手套,从隐卫手中接过剪刀,小心的将罩在尸骨外面的衣服剪开,再轻轻将碎布抽出来,约么半刻钟的时辰,整副尸骨便都露了出来。
君兮垂眸,将尸骨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半晌,伸手探入棺中拿出一根肱骨。
孟瑶去世经久,皮肉已如数腐烂褪去,鼓棒光洁。君兮将鼓棒拿在眼前,转向火堆方向,细细瞧着。
寂寂深夜,泼墨一般黑的匀称,只半轮残月映下的惨白月光与跳跃火苗红黄之光交相辉映,冷暖相织,女子手里捧着人骨,瞧得认真。
隐卫在不远处看着,只觉得眼前之景莫名诡异。
君兮却似习惯了一般,仔细瞧着手中白骨,果见其骨黪黑色,是毒发身亡不假。
然而君兮此行并不是为了来确定孟瑶是否是被毒杀的,她想知道的是孟瑶是如何被毒杀的。
君兮小心的将肱骨放回原位,身上微倾,手臂探入棺内,自尸骸头颅开始,逐渐向下,仔细检查每一块骨头的完整性。
火焰跳动,燎起白烟晃了人影。宫澧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疼的同时心中竟还有一丝庆幸,庆幸至少现在她还有的忙,不至于被一个又一个打击击垮。待她解决了这一切,失去至亲的痛也该被时间冲淡了。
君兮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宫澧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集中精力全神贯注于手下工作,当她的视线转移到尸骸胸骨处时,瞳孔猛的一缩。
“拿火把来。”君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块骨头,唤了一声。
火把移来,将棺内照亮,君兮左手拖着尸骸胸骨,身子向前又倾了倾。
在火把的照耀下,君兮看到手中骨块完整无裂痕,但骨面上可见清晰一点黑。
孟瑶是毒发身亡的,四肢百骸的骨骼都或多或少瘆着乌青色,但这一点不同其他,像是一颗长在骨头上的小痣,便是在乌青白骨上,也一眼便看得出。
君兮将胸骨从棺中拿出来,手腕一转,胸骨转到背面,火光下,一根银针细如发丝,扎在骨中。
君兮知道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这个黑点便是她要找的。君兮盯着那一点乌色,白骨之上一点黑痣,毒不外扩。
君兮虽不甚通药理,但多年在衙门帮忙,见识却也不少。一般毒物只会使尸骨渗黑,但难掩骨骼本色,多为灰质。只有一种毒会在尸骨上呈如此纯净的黑色。
三生草,又是三生草!君兮的目光骤然转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