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盛礼注意到他的眼神,搁下筷子,温声道,“是有什么疑惑?”
谭振学愣了下,问道,“父亲满腹经纶,为何不考科举呢?”他们兄弟都是父亲启蒙的,在他们看来,谭辰清学富五车,是谭家最有机会出人头地的,但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参加科举,由不得人不好奇。
谭盛礼不知道谭振学问的是谭辰清还是他自己,谭辰清惯会装腔作势,实则徒有其表,胸无点墨,考科举注定失败,至于他自己,纵使博学多才,辉煌不过数十年,有何用?
他道,“遗子黄金宝,何如教一经。”留给子孙金银珠宝,不如教他们熟读经书。
谭振学面露愧色,“儿子让父亲失望了,日后必勤奋苦学,不辜负父亲的谆谆教诲。”
“吃饭吧,待会看看你们的诗。”
就诗的格律平仄韵来说,谭振学无可挑剔,但意境而言,谭振兴的更为细腻,比起传统以竹喻气节的诗文,他诗里的竹子是山河点缀,是百姓家随处可见的物件,比不得姹紫嫣红的花漂亮,比不得种类繁多的木头结实,却自有它的美和用处。
通篇下来不禁让人眼前一亮。
谭盛礼多看了谭振兴一眼,想不到他有点真才实学。
他如实做评,“如果这是乡试,振学的诗更入主考官的眼。”
谭振兴泄气,却也心服口服,谭振学的诗磅礴大气,有文人之风,而他的诗,太小家子气了。
没办法,如果不砍竹子不搭鸡笼他或许能写出谭振学那样的诗,偏偏他动手砍了竹子,以竹为诗,想到就是竹子的用途,眼皮太浅了。
谭盛礼话锋一转,“但这是会试或者殿试的话,振兴的诗更胜一筹。”
谭振兴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会试和殿试是科举最高级别的考试,考官也是由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主持,父亲的意思是说他比谭振学厉害?是这个意思吧,他没理解错吧。
谭振学也略有惊讶,细品之后,甘拜下风,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谭振兴的立意更深。
“父亲说得对,大哥的诗更为出彩。”
听谭振学也这般说,谭振兴按耐不住喜色,凑上前,眉开眼笑道,“真有这般好吗,我...我怎么想怎么写的,没有多想......”
这点谭盛礼看得出来,桌上还有两人修改前的底诗,上边写写画画,修改了很多次,谭盛礼把诗给他,“骄兵必败,你的诗能在会试中给你增分,也要过了院试和乡试再说。”
谭振兴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但听他父亲又说,“我只以你们兄弟的诗论高低,你们要知道,考生不止你们,还有其他人。”
谭振兴更笑不出来了,和谭振学比他都没优势,再加上其他考生,岂不输得更惨。
县试过不了,绝对过不了。
“父亲...”谭振兴又打退堂鼓了。
谭盛礼抬眸,“何事。”
谭振兴抿了抿唇,摇头,“无事。”
“无事就背书吧。”
谭盛礼把他们的诗收起来,两人诗词方面皆有些天赋,诗文这门不成问题。
他们背书,谭盛礼就继续默书,用不着他提问,遇到不懂的地方,两人会主动问,谭盛礼也会耐心地讲解,待他们将今日的功课完成,谭盛礼就给他们布置明天的功课。
比私塾夫子布置的功课要多得多。
算是感受到寒窗苦读的气氛了。
难怪父亲不去考,太累了!
☆、第12章 012
子孙后人放弃科举的确是怕累,心志不坚定,但谭盛礼则是不想占便宜,他乃翰林院大学士,又做过会试主考官,科举于他而言没有任何难点,他如果下场考试,对其他人来说太不公平了。
谭盛礼做不出来。
因此只能收学生,让学生去考试。
是的,谭振兴与谭振学是他的学生了,他琢磨着把私塾的谭振业也叫回来,私塾的夫子是个秀才,眼界和学识有限,教学生考秀才不是问题,要教学生考举人则差许多,至少在这方面是远远不及他的。
清晨,守着谭振兴背了会书他就去镇上了,以前没去过安乐镇,好在出村时遇到谭生津,谭家族里的晚辈,他去私塾给弟弟送换洗的衣物。
正好,谭盛礼与他一块,惠明村离安乐镇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想着来回费时耽误学习,私塾设了睡房,离家远的学生直接住私塾里,开销包含在束修里,要比走读的学生贵许多。
谭生津说,“辰清叔,再过不久就县试了,我爹的意思是下个月把弟弟接回家温习,振业堂弟呢?”私塾伙食不好,考县试费神费力,早点接回家补补身体,身体好,握笔才有力气。
“我今天就是去接他的。”谭盛礼不知谭振业功课怎样,从谭辰清的只言片语中来看,县试不成问题,但谭辰清妄自尊大爱夸大其词,说的话不可信,究竟怎样,得他考察后再说,他问谭生津,“谭家族里有多少读书人?”
“这两年没什么人了,包括我弟弟在内就四人,听我爹的口气,有两人不准备读了。”
谭盛礼沉吟,“为何不读了?”
谭生津不好说真话,直道,“穷。”私塾每年束修就三两银子,加上笔墨纸砚的消耗,少说得要四两,普通人家每年攒个几百文就乐翻天了,要他们每年拿几两银子供读书人,勒紧裤腰带也拿不出来,故而能读书的多是殷实人家的孩子,渴望孩子读书考科举光宗耀祖的,但随着谭振学屡考不中,村里再殷实的人家都舍不得了。
要知道,谭振学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私塾夫子都说没能教他的了,这样的人都考不上秀才,其他人更没希望了,既没有希望,何苦再读呢?
耗钱又耗时。
送孩子读书本就看上秀才能免税免徭役,但能考上的少之又少,慢慢的,大多数人家送孩子认识几个字就够了,并不鼓励他们考科举。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换作以往,谭盛礼会义正言辞地反驳这种情况,哪能因为穷就放弃读书呢,但看过谭家的兴衰后,他无言以对,想了想,道,“县试在即,半途而废太可惜了,你让他们抽空来找我,我考考他们的学问,若有希望就再坚持几年,考上秀才就轻松了。”
桐梓县文风衰弱,县令也不过是个秀才出身,贫困人家生活不易,如果能考上秀才,在桐梓县能生活得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