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1 / 2)

时间回到那一年,阳光鼎盛的夏天。

长泽中学。

长泽路本不繁华,是因了这个中学的建立,周遭才慢慢热闹起来,长泽中学也成为市里首屈一指的重点高中。

无数家长削尖脑袋,只为把孩子塞进长泽,享受顶端的教育资源。

十四五岁的傅淮,就这样被塞进长泽的初中部。

彼时他刚被傅家认领,生父薄情又滥情,娶了几房妻子,他已经不记得家里的那是第几个后母,唯一记得很清的是——

人前,后母对他关怀备至,说会对他视同己出,做足了表面功夫,背地里,却恨不得他去死。

人人皆道长泽是重点高中,夸奖后母心无芥蒂,善良又贤惠。

但又有谁想过,偌大一个傅氏,堂堂的地头蛇企业,怎可能不将孩子送入出色又全面的贵族学校?

明面上,他并没有被摒弃在外,但只有他才知道,后母是担心他太过优秀,担心他融入圈子,参与遗产争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还有什么比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对公司的影响更小呢?

也因此,他厌恶极了内里是黑心的人,他宁可她们不要装,也胜过在阴暗处肆无忌惮地腐烂。

转学手续办了一个月,他那时尚且年幼,无人可以依靠,保镖不允许他离开房间,不允许他看书,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呆和吃饭。

他那时还很健康,样貌、身材与智商都远远优越于同龄人,许是这样才愈发显得危险,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一个简单的手续需要办理一个月有余——

因为就在那个月,他的眼睛出了状况,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一片,很难视物。

眼前的一切是雾蒙蒙的,外表看起来却没什么问题。

入校前,媒体疯狂摆拍的镜头前,后母哭得梨花带雨:“父亲去世,孩子哭得太厉害了,眼睛也受了点影响,没关系,你要是觉得难受,咱们就不上学了。”

他对着那女人冷笑,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年,笑起来的寒意却渗入骨髓。

他到傅家前本不是这个模样,却仿佛在短短一夜间成长。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成为大人,必须足够强大,才能挣脱出这个可怖的牢笼。

他开始阳奉阴违,不再吃傅家提供给他的食物,或是吃完后再饮用一大杯自来水,无人时去厕所催吐——因为佣人倒好装好的水,他亦不再信任。

是这样才开始极速暴瘦,身体也变得不如往常,视力恢复了一些,却还是很难清晰地看到习题上的字体。

他的身份后母并不张扬,再加上他独来独往,后来又坐上了轮椅,初高中是校园暴力萌发的阶段,尤其是周边人有意无意的纵容——他知道那出自后母的授意。

他不爱说话,看起来孤僻又骄傲,但有什么骄傲的资本呢?那些人骂他,嘲笑他,甚至用石头砸他,说他是个只会克死父亲的倒霉鬼——

那个小姑娘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能听见她的声音,昂扬的、坚定的、划破世俗的、澄明的声音——

“你们有病吧!”

“尊重人会不会,家里没教你们礼义廉耻怎么写吗?”

明明是个小姑娘,声音里还有稚嫩的童音,但那些人像是怕极了她似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很快,他看见她做了几个抛掷的动作,那些人站在原地,嘴里发出闷哼。

“什么声音?”她装作很奇怪地问,“是觉得疼吗?——原来你们还知道是疼的啊。”

那几个男生如同小鸡仔一般,列成一排站在墙头。

她掂了掂手里的石子,“愣着干什么?不会道歉吗?”

后来小姑娘硬是按着头,让那几个人给他道了歉。

其实偶尔的善意他是接收到过的,但往往不会持续很久,就在他以为她要离开时,才发现她抬腿,是在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一边走,她还在一边回头,“教训”那些人:

“再让我看到你们丢石头,明天我就把你们期末考试的卷子裹着石头丢到湖里沉底。”

“我形容得很细致是不是?因为我真的会那么做的,不是恐吓。”

那些人被她狠狠警告了一遍,这才做鸟兽状散。

小姑娘好像不高,他坐在轮椅上,也才堪堪跟他一般高而已。

她倏然凑近,带着夏天里的栀子花气息,软软的指腹摩挲过他的下巴。

“这里好像破皮了,”她说,“疼吗?”

他摇摇头。

“撒谎,哪有伤口不疼的。”她也不管他回复,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我这里没有创可贴,拿别的给你弄一下,成吗?”

他愣了下。

她撕开随身携带的餐巾纸,用水打湿了,仔细又妥帖地,替他将伤口附近的灰尘擦拭干净。

她的力道很轻,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是会有这么轻的力道的。

“手上也有。”她说,“这里流血了。”

说完,还没等他反应,她直接将纸巾按了上去,然后取下自己扎头发的发圈,手指一张,再一收,发圈就稳稳套在了他的手腕处,将纸巾固定起来。

她的发丝间也有萦绕的洗发露香气,模糊的世界里,他看到她的长发垂散,抚过他的额头。

软软的,又很痒。

那是他第一次,对心动有了具体的感知。

第二次见面是在天台。

他好不容易得以清闲的僻静之所,哪能料到那些小混混也跟他一起上了楼。

可那些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哄然大叫开:“快走快走,学校纪检委又来了!!”

纪检委是谁?他蹙着眉往门口看,看见提着保温盒哼着歌的小姑娘。

她见是他,也怔了下,这才坐在他旁边的水泥管处,好像很熟稔地同他说,“你也在啊。”

是啊,我也在啊。

她打开保温盒,也不管他并没搭话自己,撅着嘴,不满地挑出饭里的辣椒,跟他抱怨:“烦死了,今天就早上下雨,正好赶上我出门没带伞。我妈还不记得我不吃洋葱和辣椒。”

“烦死了,”她又说,“昨天橡皮筋给你绑伤口了,因为没扎头发被我爸罚了检讨,写了叁千字,我十二点才睡觉!”

她的烦恼太过真实,他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我救了你因为你受罚你还觉得好笑?”她难以置信,戳了戳他鼻梁上遮掩的眼镜,“你有心吗?”

她自己气呼呼了一会儿,很快又好了,热络地和他说,“不过哦,爸爸是校长的好处也有很多,比如那些人谁都不怕,就怕我。”

她跟他说:“以后他们怎么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实在不行你找我,我告诉我爸。”

他:“……”

半晌后,少年终于在烈日下舒展眉目,淡淡笑开,说,“那谢谢你了。”

她瞪大眼睛,很惊讶的样子:“你声音蛮好听的哦。”吃了两口饭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却闭紧了唇瓣,没再做声。

她问:“不能说吗?”

不是。是羞于启齿。

他不过是个私生子,刚回来就被陷害断了腿,眼睛又是这样,实在没办法在她面前开口。

总觉得快要失去她了,哪知她也不恼似的,陷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就叫你小瞎子吧。”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生气,这叁个字并不好听,但听着她清脆又明媚的声音,心上却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来。

有名字代表不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哪怕在她眼里,他的名字是小瞎子。

“吃饭了吗小瞎子,”她看着他,“刚下课,应该没吃吧,底下这一格是我妈额外装的,她怕我要分给朋友。”

“既然如此,那就分给你吧,但是勺子我用过了,你不要嫌弃。”

他忽然想笑,“如果我嫌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