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锋立侍一旁,见他食鲀见骨、饮酒过半,忽道:“殿下可知小道缘何唤作邝绮轼?”
付啸风闻言一怔:“仙长是来考较啸风的?姓邝,自是令尊慨赐,至于绮轼父皇当日早有所解。莫非仙长此名另有玄机在内?”
林锋冷笑两声:“那是自然。邝者,诓也;绮轼者,欺世也,此名便是要说,我要骗尽天下之人,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付啸风只觉腹中一阵绞痛不绝,胸前气闷难当呕意频频,偏是此时唇舌四肢麻木无力,一时竟言语不得。
林锋踱在他身侧,拔足一脚将太子踢在一旁,自安稳坐了主位,口中侃侃道:“古人云:善射者死于矢,善骑者坠于马,善泳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听闻太子殿下口腹欲甚善食河鲀,眼下便要以河鲀——取了殿下的性命。”
他自颈下揭开人皮假面,露出口中洁齐牙齿:“你素喜清蒸河鲀,此物肝皮血卵皆是剧毒之物,肉虽也有毒存,却不能致人死命,此一节你自然知道。”
“酒能促血速行,百花果酒更是催药性的魁首,足可千百倍催发药性。鲀肉之毒虽微,却终可积少成多,再饮了百花果酒,体中过往余毒立时发作。”
“虽说鲀毒发作需得一个时辰才能致人死命,不过——如今百花果酒催发下,最多半刻便能取了你的性命去。”
林锋踱在付啸风身侧:“有我在此,也不会教你呼喊。”
“哪个……派你……”
他“来”字还未出口,自已狂吐不止。
林锋轻道:“高慧心,如你不杀亲生骨肉,焉能落到如此地步?”
他静候片刻,待付啸风七窍渗血,这才绰剑在手,斩了他首级下来。
旋即又将付啸风前襟割下,将首级严实包好,这才步出问道宫,一路飞檐走壁出城而顿。
快活林依旧人声鼎沸,各色人等鱼龙混杂,赌徒疯狂尖叫将门外蹄声掩得半点不闻。
林锋怀中抱个木匣翻身落马,彩蝶穿花也似的,由打无数赌徒身间狭隙内掠过,显是身法已有可圈可点之处。
他霎时间来在阶前,今日当值执事依旧是闫辉,见是林锋全无阻拦之意,只道声“贵客请”,便放了他上楼。
林锋三跳五纵来在顶楼,却见一片缟素,阵阵檀香气息若有若无,教他精神为之一振。
高慧心莲步轻移,自珠帘后翩然而出:“不愧是金牌刺客,好快的手脚,相较林君,妾身手下的杀手、死士,便说作酒囊饭袋也不为过。”
今日高慧心非但不曾描眉画鬓,反着一身粗麻孝服,满头乌发在脑后草草挽髻,更不曾上簪相定,她足上踏对麻鞋,竟是副为人披麻戴孝的打扮。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悦己之人已死,便是容貌倾国又有何用?
林锋默然不语,将木匣一掀,却见匣内盛着一颗人头,只是撒了不少石灰祛潮。
他抓着发髻提了首级出来:“请过目验身。”
因石灰遇潮生热,故那首级面容已稍存毁伤。
高慧心默观良久,终将那对素白手掌伸出,自林锋手中接过付啸风首级,面上满是木讷。
老板娘伸手入怀摸了帕子,将首级上石灰仔细擦了,又深吸一气,屏了呼吸阖了星目,两片樱唇已贴在了付啸风铁青、干瘪唇上。
她吻得极是专心,魂魄悠悠荡荡,仿归一年之前: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唇齿交织……那些过往皆深藏于骨血之间无一例外,此时竟又浮现唇间。
一吻作罢又是一番长久静视,如血双唇微一上扬:“啸风,你终是回来了,我做了清蒸河鲀,放足了酸梅,你断然喜爱的,趁热尝尝。”她言语内满是依依柔情,仿真有付啸风生人立于面前。
只见她俏丽面上泪滚莹莹,口角残灰尚存笑意不绝,然一眼看去,却觉那盈盈笑意内蔓生残忍。
骤然间却见高慧心笑意突敛,付啸风人头已教她狠狠丢在松木楼板上。
她喉间挤出一阵冷笑,直教人毛骨悚然:“呵呵呵……啸风,你真当我想要那甚么狗屁太子妃的名分!”
“这天下怎就有你这般蠢物!我冷罗刹要那虚名作甚!我想要的——不过……不过是个家罢了!你怎就如此的糊涂!”
“你又因何要杀了我的孩儿!他也是你的孩儿!”高慧心癫痴狂呼踢踩付啸风首级,待那首级支离破碎,这才缓停了动作。
她抱头恸哭跌坐在地,满头黑亮长发竟于弹指之间黯淡无光,一双美目内满是死寂,怔望着那摊骨肉出神。
林锋双眉紧锁,心底蓦地涌出几分无力来,老板娘的心已在适才死了,绝无复生之望。
他伸手在高慧心肩头轻轻一拍,口中苦涩道:“节哀顺变。”言罢转身下楼纵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