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爆发时,楚璇正刚批完了当日的奏折,躲在昭阳殿里悠闲地修剪瓶花,那黄花蝴蝶兰开得正好,婆娑艳丽,香气清怡,她把多余的枝叶剪掉,正要插进白釉花瓶里,倏然,轰隆一声巨响。
极短促沉闷的响动。
宫闱静谧如深潭,尖啸嘶喊如浮在云外,却是绵绵不绝的传进来,衬得这幽幽深宫越发死寂。
轰鸣不时如雷掼下,大地都似在震动,是攻城的声音。
他们打起来了。
楚璇并没有太慌乱,因她早一步把太后和阿留送出了宫,这宫中守卫森密,严阵以待,早就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如她所料,宫防果然遭袭,那些乱军攻势猛烈,不出半个时辰便突破了第一道防线。
楚璇把修剪好的瓶花摆到窗前的梨花几上,换了身新衣,让内侍抬着几个箱子去了琼华殿。
这是宫中宴饮宾客常用的殿宇,地处幽辟,墙垣厚重,若是关上了殿门,就算里面弦筝笙歌,也不会有声音传到外面。
这是楚璇精心挑选的地方。
她命人把那几个箱子放在内殿,垂下绣帷,摒退左右,独自上座,安安静静地等着。
这几只箱子是三日前她让父亲送进来的。
对外言称,岐南进贡的蒙顶茶颇受太后青睐,为迎合其意,皇后命岐南再贡上一批,由内直司送进了昭阳殿,皇后精心挑选过,亲自送到祈康殿。
而那几只本应装茶的箱子里,装的是楚晏带进长安的暗卫。
这些暗卫身手敏捷,平日里做的多是见不得天光的幽秘事,功夫极轻,且出手狠厉,尤其擅长快速取人性命。
用他们来完成今天的计划,再合适不过。
那日父亲和侯恒苑都在,她凝着窗外蓊郁的青松,缄然许久,才缓慢道:“雁迟已经去了京郊督战,可萧佶迟迟没有动静。我猜,他知道萧腾失踪,怕他的这位兄长另有后招,担心自己在前线征战,而让人点了后方,所以他会留下,会进宫,会来找我,让我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给他扫除一切后患隐忧。”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来,我把他引进琼华殿,在那里……杀了他。”
楚晏眉宇紧皱,阳光自茜纱窗纸渗进来,慢踱于面,勾勒出斑驳明暗的担忧,他道:“就算要把他引进来,也不一定非得是你,璇儿,你跟着侯尚书出宫,剩下的我来。”
楚璇淡淡一笑,摇头:“父亲别忘了,你是秘密地回的长安,兴许三舅舅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若是他乍然看见你,一定会生疑的,到时他会提高警惕,行事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转过身,远眺山影,眸光微渺,“只有我在这里,他才不会起疑,才会稍稍卸下心防。他可是我的三舅舅啊,是整个梁王府里跟我最亲近的三舅舅,我让他将护卫留在殿外,只身一人进来,他应当……想不到我是要杀他吧。”
楚晏不说话了,只眸光忧戚地望着楚璇,觅到了她怀中的伤怀,黯黯心疼。
这时,侯恒苑却盯着楚璇,意味深长地问:“依照皇后的意思,是要禁军放行,让萧佶进宫?”
楚璇转过身,直视他。
“恕臣多心,若是那时城外正在激战,宫中的这三千禁军虽不顶用,还好歹还能抵挡几个时辰,为陛下多争取些时间。可若是不战而降,再让萧佶拿到了圣旨,这些不明真相的宫卫尽归其麾下,再与城外的宛洛守军汇合,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攻击北衙军,那陛下岂不是危矣?”
楚璇没说话,倒是楚晏听出了这里面隐含的深意,上前一步,怒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怀疑璇儿要与萧佶勾结?”
侯恒苑面淡如水,冷声道:“我没怀疑谁,我只是觉得事情这样做不妥,萧佶此人深不可测,当年连徐慕都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能把他杀了?”
楚晏怒容铮铮,替楚璇委屈,憋足了劲还想争辩,却被楚璇一挡,止住了即将出口的话。
楚璇极温和道:“我的儿子是太子,这皇位若是能顺利传承,江山以后都是他的,我为什么要去帮着外人?”
她耐心至极,条分缕析:“就算萧佶不好对付,就算杀不了他,可至少能拖延一下时间。纵然作战方略拟定好了,可前往坐镇的是萧雁迟,只要萧佶迟迟不去,乱战当中,变数极多,时间久了,雁迟未必能顶得住大局。您总得承认,比起萧佶,若陛下要对付的人是雁迟,那就容易多了。”
侯恒苑还是担心:“那若杀不了他……”
楚璇平静地说:“若我杀不了他,那他就会杀了我。”
若杀不了他,那他就会杀了她。
楚璇微低了头,将手轻轻抚在丝缎袖上,上面绣着金丝芙蓉,绣得极细致,花蕊叶脉清晰可见,栩栩如生,就像开在梁王府后院芙蕖里的花一样。
当年她险些就跳进去了,险些就要被淹死了,若不是三舅舅及时赶到把她拖了回来,兴许现如今她都已经投胎再世为人了。
所谓再生之恩,大抵就是如此了。
她这样想着,殿门被推开,皂靴铿然踏地,锦衣护卫拥簇着三舅舅进来,他风尘仆仆,满脸焦急关切,生动至极,朝着楚璇道:“璇儿,你没事吧?大哥命人攻打禁宫,我拼死才杀出一条血道,如今外面正焦灼着,还未分胜负……”
楚璇高坐,垂眸静静看着他,倏尔,浅勾了勾唇,道:“我知道,可是能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弱女子,苦守宫闱,若真守不住,那便只有以身相殉。”
萧佶忙道:“千万不要想不开,三舅舅会帮你的,这不……我带人来了,只是宫中禁卫认死理,竟将我的护卫和萧腾的暗卫一并打成了乱军,需要你……”
“三舅舅。”楚璇打断他,状若担忧地看了眼他的身后,道:“我有些计量,可此事怕是争议颇多,不便让外人知道,不如您关上殿门,到我跟前,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萧佶望着她,有些犹豫。
楚璇缓声道:“这殿中只有我一人,三舅舅若是信不过我,那就回去吧,是生是死,都是璇儿的命数,就不拖累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正文,会是很肥很肥的一章,大家放心吧,所有好人都会有一个温暖的归宿,我会让帝后最后再沙雕腻歪一把的。
第67章 大结局
殿中安静至极,明明已是春色满园,殿外鸟雀嘤啾,烟柳如丝,暖意扶融,却半点也吹不进来。
萧佶站在殿前,思忖再三,抬起手朝随行的护卫摆了摆。
他们齐刷刷退出去,厚重的朱漆木门被合上,连同炽热灿烈的阳光一同关在了门外。
殿中阴静,落下重重影翳,越发显得与世隔绝。不知为何,萧佶突然想起了一件小事。
进宫前,王府的管家来报,说花苑里那几棵香橼树冻死了。
香橼喜热不喜寒,本来在北方就极难成活,可没想到它们熬过了最严寒的冬天,却死在了已回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