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1 / 2)

他已经习惯了萧逸的少年老成,习惯了他的隐忍,自徐慕死后他就再也没有在萧逸身上见过与脆弱相关的任何情绪。

渐渐的,他与旁人一般,认定了天子脊梁如广袤山峦,是压折不倒的。

可今夜,这无坚不摧的天子,这城府幽深的天子,不光流露出了脆弱,还流露出意气用事的少年心性。

侯恒苑不敢再刺激他,一边觑看着他的神色,一边试探地温声道:“出什么事了?孙玄礼将坠儿和老宫女处理得不够干净吗?不是把贵妃带去了骊山,她什么都不知道吗?她和陛下闹了?”

她没闹,她只是想走。

萧逸寥落地摇摇头。

侯恒苑急道:“那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您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个样?”

他一连串的质问抛出来,御座上的天子毫无反应,只恹恹地低着头,一副万念俱灰,了无生趣的模样。

老尚书在御阶前徘徊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想上去把萧逸揪起来问个究竟,刚迈开一步,萧逸突然抬起了头,那俊秀的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缓声道:“是朕太鲁莽了,老师放心吧,朕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今晚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侯恒苑就这么一只脚搭在御阶上,愣愣地看着变化神速的皇帝陛下,见他深吸了口气,抬手抹了把眼角,将高显仁唤了进来,让派禁军送自己出宫。

夜色幽昧,烛光暗淡,萧逸望着落在地砖上的斑驳光影,抬起手看了看。

他也想做个与世无争,单纯良善的少年,他也不想手上沾满了鲜血,他不想被自己的女人惧怕,他想和她过安静平和的日子,他想等着她慢慢爱上他,然后和她一生一世,和和美美。

可是,这样的情形,她怎么可能会爱他?

萧逸满心伤慨地把自己关在宣室殿里一整夜,大约是心事太重,第二天就病倒了。

高显仁本是看着时辰进来叫萧逸上朝的,却见他趴在龙案上,怎么叫也不起来。萧逸素来勤勉,平常绝没有这样的事,高显仁心里担忧上前去搀了他一把,摸到额头,滚烫滚烫的。

他登时慌了,忙让内侍去宣御医,又遣人通知了太后。

龙体安危大逾天,阖宫上下乱作了一团,而萧逸兀自昏昏沉睡,睡了整整两天,才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悠悠醒转过来。

御医诊断他只是患了风寒,大约是在骊山上吹了夜风,又兼奔波劳碌,心绪不佳,便就这样病倒了,瞧着凶险,但其实没什么大碍,他年轻身体底子好,按时饮药,注意休养,用不了几日就能好起来。

御医的说法是这样,但于萧逸而言,却是在经历了朝政变动、清肃宫闱之后,难得能放下一切重担沉沉地睡上一觉。

毕竟,他实在是太累了。

萧逸睁开眼,便觉得身心舒畅,一派轻松,抻了抻胳膊,刚想坐起来,陡觉腿上沉沉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去,只见乌发素髻,不加任何修饰地伏在他的腿上,被这么一晃动,也慢慢醒了过来。

楚璇揉搓着眼看向他,喃喃道:“小舅舅,你终于醒了。”

萧逸心情颇为复杂地凝睇着眼前的小美人,见她脸色苍白,似是清减了许多,细细打量下去,却见那莹白如玉的颊边微微发红,残留着指印。

他脸上因刚醒来而挂着的迷离瞬时消散,轻捏住她的下颌,转过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怒道:“谁打你了?谁这么大胆子!”

楚璇抿了抿唇,没说话。

外面高显仁听到动静进来,一见萧逸醒了,自是喜笑颜开,忙把他摁回床上,让小黄门再召御医来诊,可萧逸半点不关心他的身体,只紧盯着楚璇脸上的伤,不依不饶地问。

把高显仁问得没法子了,只有低声道:“是太后,您想啊,您自幼身体强壮,冷不丁病了,太后能不查问原由吗?审问过宫人,知道您在回宣室殿前跟贵妃娘娘闹得不愉快了,二话不说就上来给了她一巴掌……”

萧逸气得脸涨红,刚挣扎着要起来去找他母后理论理论,刚出去了的楚璇又端着汤药回来了。

她无比乖顺地坐在龙床边,用汤匙轻轻搅动着粘稠的汤药,道:“太后说了,我要守在龙床边,给您端药倒水照顾您,什么时候您病全好了,我才能回我的长秋殿。”说着,她把药碗往前一送,道:“应该不烫嘴了,您喝吧。”

本来甚是躁郁的萧逸听着她的柔婉细语,倒慢慢安静了下来,他躺着,掠了一眼那拄到自己跟前的墨釉瓷碗,一动不动,眼皮微阖,宛如虚弱至极的病美人。

“你会不会照顾人啊?朕病了,哪能端得动药碗,你得扶朕起来,一勺一勺地喂朕。”

第72章 番外:温柔

楚璇紧捏着瓷碗边缘,因为过于用力,指节森森泛白。

她咬着牙把萧逸从床上扶起来,撩起软缎袖,拿起瓷勺,开始一勺一勺地喂他。

小小一碗汤药,足喝了一炷香的功夫,因萧逸这厮太过矫情,一会儿捂着胸口说喘不过气,一会儿又嫌楚璇吹得不够凉,喂得又太急,烫着他的舌头了。

等这碗药喂完了,楚璇白皙的额头上腻了薄薄的一层汗,湿漉漉的,长吁了口气。

殿中分外安静,两人四目相对,楚璇把目光移开,萧逸也没再说话。

这养尊处优的皇帝陛下,身体底子自是强健的,区区风寒算不了什么,可萧逸却真拿这当了个正经病来养,免了三天|朝,只在中午小憩过后才召见重臣听一听政务。

天子寒疾未愈,楚璇自然也不能回长秋殿,得在宣室殿端茶倒水地伺候着。

两人之间不能说是不尴尬的。

毕竟那日算是不欢而散,虽然没在明面上翻脸,但各自心里都是存了疙瘩的。

楚璇趁着萧逸去正殿议政,动作麻利地在寝殿给他整理床榻枕席,又把煎好了的药放在红泥小炉上煨着,嘱咐小黄门按时呈上让萧逸喝。

做完这些,估摸着萧逸快要回来了,便悄悄地回偏殿猫着。

这样做了一天,萧逸就察觉出楚璇在故意躲着他。

他没说什么,只是从小黄门的手里接过那墨釉瓷碗,面无表情地喝,喝到一半,突得一扬手,墨瓷碗被掼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连同剩下的药汤亦溅出去老远。

宫女内侍们惶恐跪了一地,高显仁又怕散落在地上的碎瓷渣会伤着萧逸,也顾不上去劝,忙用袖子把瓷渣扫得离萧逸远些。

萧逸默然站立了许久,脸上表情甚是寡淡,众人都颤颤的不敢靠前,只有高显仁壮着胆子要去劝一劝,忽听萧逸开了口。

声线平和且冷静。

“把这些收拾出去,去叫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