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不是一直冷着脸,笑起来时也是很漂亮的。她说:“你姐姐现在还很爱哭吗?如果现在还这么好哭的话,出嫁那日,给她多备几条丝绢。女人做新娘时应当是她一生最美的时候吧?别让她把妆哭花了,那就不漂亮了。”
严嘉走了,假山下只有积水从树梢上落下来的声音。长公主闭了眼,她像是突然有些疲惫般的,曾经戴在她脸上那张冰冷的面具消失了。此刻她并不漂亮,也岂止不冷艳,甚至因疲惫而显得很庸常,普通而平凡。
而就在一滴水落在她额头上时,她听见了假山后的声音:“如果真的不在意且不熟悉,又怎么会记得四月廿八这个日子?”
那个声音其实很轻,却有一股让人说不出来的味道。长公主顷刻间警觉地回过头去,她没有看见那人的身影,只看见假山与树影。她冷声道:“是谁在那里?”
“很奇怪,十年前一件小事记得这样清楚,却说自己同她没有交情。”那人继续道,“长公主的腰间那块玉牌,是否由先帝赐予的玉牌?”
“玉牌?”长公主寒意更甚,她冷笑一声,“有又如何?”
“玉牌上雕刻着的,是牡丹么?”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同我没有关系,同严小姐的未婚夫,周采有关系。严小姐的未婚夫也有一块玉牌,那块玉牌与其余几枚同出于一块玉石,由同一个师傅精心雕琢,因此花纹相似。严小姐未婚夫的那块玉牌是由皇帝赐给他的,上面刻着莲花。”
“你什么意思?”长公主厉声道。
她站了起来,裙摆沾了泥水。她向四周看去,想要找到那个说话人的所在。可四周皆是树影幢幢,假山石在她身边绕出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她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正处于一个极诡的谜题中,谜题里埋藏着答案。解开谜题的丝线却被一个人抓在手里。
那个人不紧不慢,缓缓说着什么、放着线,可她脸上的疲惫却崩塌了。她循着那个声音,终于找到了那个人的方向,于是向着那里疾步走去。
她走得越疾越快,那个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快:“两年前,周采英雄救美,救下了严小姐。你并无兴趣去听他们之间的故事,可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发生的。严小姐进寺庙里去求姻缘,或许是她的父亲严尚书觉得她是时候去寻一个好人家了。她上了马车,进了寺庙,上了香,却在下山时遇上了一帮山匪。马车翻了,她落入了水里,被一个人救起。那个人将她送回了寺庙里,可惜他似乎是有急事要做,将她放到寺庙里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可半梦半醒之间她只看见那个人穿着男装,身上有一块玉牌,玉牌上似乎是花朵的纹样……”
长公主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成了跑。她穿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她不知道自己跑这么快是在追什么?追那个人的话语吗?追这个可疑的人吗?追这个故事吗?还是在追……某个本应完结了的,她追不上的故事?仿佛她追上了那个声音,追上了那个人……也能追上某场错过的雨?
“……等她醒来时,她从客房里出来,却看见了那日随着周母也来上香的周采。周家一直有在寺里捐功德的习惯,而她看见了那块玉牌,刻着莲花的玉牌,莲花和牡丹很像,不对么?以严家的苛刻,以女儿家的清誉,她被人看见了湿着的身子,就一定要嫁给这个人吧?更何况,纸包不住火,她父亲当天就知道了这件事。于是才子佳人,佳偶天成。”那个人还在缓缓地道,“而这个故事里的另一个人,他那日救了严小姐,却为什么没有站出来?或许,那日他有急事,不得不离京。或许,他听见了消息,却并不认为那个故事里的‘男人’会是自己。或许……她原本就是个,穿着男装的女子。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故事里的主角可以不是一对才子佳人,而可以是一名家人,和她自己。”
长公主终于停下脚步了。她跨过一块山石,看见了站在山石后的那个年轻人。有月光照在他玉白的脸上,他看起来很冷淡,像是一块玉石。荒谬的故事在他的口中方才落幕,他的容貌与长公主记忆中的某个人有几分相似,却是全然不同的温度。
她想起来了!她在楼上看过这个人。这个人在马上发现了她在看严嘉,和她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
长公主呆呆地看着他,而那个人也停止了讲述。她开了口,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