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第一辞色 黎青燃 2479 字 1天前

他让我坐在他的床头陪陪他,我便依言坐下了。

沈白梧望着床边挂得整齐的纱幔,眼里莹莹闪光,轻声笑道:“我突然觉得我这一生真像个笑话,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活着真是好,真想再多活几年,几个月,几天。”

我安静地听着他的话。我最初遇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如今第一次听到他想活着,他却要死了。

厌世而活,爱世而死,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更悲哀。

“九九,你要回到姬玉身边吗?”

“或许吧。”

沈白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冷静又洞见人心,应该早知道姬玉的伪装了。你为何会喜欢上姬玉呢?”

我望向沈白梧,俯下身靠近他。他似乎有些疑惑,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把食指放在唇间道:“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好。”他干脆地答道。

“我喜欢姬玉很多很多年了,那是在他去燕国之前,我年幼无知而他也还不像现在这样。”

沈白梧的眼睛眨了眨,继而微微弯起弧度。

“那时候的姬玉确实……非常有魅力。这样也好,你们相互喜欢,或许姬玉能因此得救。”

“……我们不合适,我永远也救不了他的。”

日光虚虚地摇晃在我们之间,沈白梧闻言面露惊讶之色。我想了想继而平静地说道:“你了解姬玉,他的心里藏了太多事情。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复仇,是那些他辜负了或者辜负了他的人。他的兄长姐姐,母亲父亲,顾零顾漆,裴牧,燕世子,辛然和你都比我重要得多。我确信若牺牲我能打败他父亲,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牺牲我。即便是我也会因为不被选择而难过,我不想要这种喜欢。”

沈白梧眸光闪了闪,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无法反驳我。

我或许看起来很坚强,甚至无坚不摧。但其实完全相反,我无力又软弱,我喜欢上姬玉就像把刀子交给他再奉上我最柔软的皮肉,给他尽情伤害我的权力。

有些人受了伤之后很快就会康复,可我终生都无法痊愈。我不想让姬玉知道有这把刀的存在,大约是因为我更爱我自己。

“我既不温暖也不勇敢,甚至不知道如何爱人。像是治愈他的痛苦,拯救他于执念之中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

就像我不能够化解期期的仇恨,只能帮她复仇。我是刀刃不是药草,你不能指望刀刃可以医人。

沈白梧眼神幽幽地看了我许久,最终无奈地笑起来,他像是没什么力气了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

“或许吧,姬玉确实不是个好的爱人。那你要忘了他,我中意的姑娘会喜欢上更好的人。”

他拉住我的手,用一种仿佛在祈祷的语气说着。

我便把手覆在他的手上,说道:“好。”

沈白梧似乎觉得困顿,他的眼睛眨啊眨啊,渐渐就合上再也不睁开了。他苍白的脸,苍白的手指在下午的日光中亮得发光,好像阳光下的雪花般。这明明是个夏日,万物拼命生长的夏日,空气里都是毛糙的生命力,便是只活一季的蝉也欢快地嘶鸣着。

一切都蓬勃着,唯有他冰冷了。

白雪终于融化在夏天。

赵文王嫡长子沈意,字白梧。少有英才声名远扬,政事通达,十二岁获封世子往周受礼而识姬玉。十四岁质燕,与姬玉相交甚笃,同中毒而病。又五年燕亡,归赵,体弱难支自请废位,由此深居简出,世间再无白梧之名。

二十五岁,沈意作《赋税改革案》毕而亡于梦中。

赵王悲恸,举国葬之素缟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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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老白

坦白

沈白梧无妻无子,永昌公主为他披麻戴孝发丧,哭得险些晕过去。

赵王为沈白梧办的葬礼非常盛大,整个陵安一片雪白,如同在五月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丧车过路的时候民众纷纷跪拜在路两边,大家都知道死了一个大人物,可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回到了姬玉身边,姑娘们大都很开心我回来,尤其是夏菀和子蔻,唯一肯定不欢迎我的嫦乐却不在了。

是赵王问姬玉要走嫦乐,纳她为如夫人了。

举办葬礼的成光君府十分忙碌,有个晚上我睡不着觉半夜出来散步,府里还有人在走动灯火通明,我突然很想再去看一看沈白梧的灵位,走到他的灵堂附近却看见了姬玉。姬玉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站在沈白梧的灵堂之外靠着墙出神。

看见他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这几天他的脸色都不太好,或许这不是他第一天站在这里了。

我提着灯笼走到他身边,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映着灯笼的火光盈盈发亮,却很空阔。

“你后悔了?”我问道。

“哈……我后悔什么?”

“后悔给沈白梧一个圆满,让他解开心结安然去世。”我也转过身靠在离他不远的墙上,顿了顿说道:“其实你根本没有说让他先走,也没有说让他找你兄长,对吧?”

沈白梧就是背叛了你。你恨沈白梧,不然你不会杀了唯一能救他的裴牧。

你能带他一起逃跑当年应该很信任他吧,他把你丢下独自逃走还有你此后被裴牧折磨的漫长岁月里,你失明失聪甚至想要求死的时候,你该多么恨他。

但是你又不能彻底恨他,他已经因为自己的错误受尽折磨内心煎熬。而且他曾经是这个世上唯一完整知道你在燕国过往的人,也是你曾经真心钦佩的朋友。

沈白梧去世了,曾经陪你共度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的人就全部消失了。

姬玉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后脑抵在墙上勾勾嘴角:“你猜啊。”

他很少提起那段过去,就算提起也都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