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呼了口烟,又道:“我还有个条件。”
韩嵩:“你说。”
许游:“除了钱,你还要给我留一张可以拿去参展的照片,一定要拍到我满意为止。”
韩嵩的脸色一下子松了不少,还带着一点喜悦:“好,没问题。”
许游也笑了下,就站在几步外看着他。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儿。
直到她转身回到桌边,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这才不经意的问:“你老实回答我,你找我做人体模特……”
许游边说边走回到相机架前,拿起相机,对准了他的脸。
等韩嵩脸上露出好奇。
她这才出其不意的问出下半句:“你的本意,是不是想画我的裸体?”
就是这一刻。
许游透过相机,看到了韩嵩表情上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从怔忪,到惊讶,到试图遮掩,又到尴尬,甚至与他耳根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颈部。
许游手里的快门声就没有停过。
藏在镜头后的那双眼睛,锐利且精准,而她的手指也像是通了电,抓住每一瞬间的感觉,凭着本能抓拍。
然后,许游透过镜头,看到了韩嵩先是躲闪了几秒钟,转而就像是鼓起了勇气一样,直勾勾地看向她的镜头。
“我的本意的确如此。但我也知道,你会拒绝。我怕以后你会躲着我走,不给我机会,所以这才退而求其次。雕塑作品我会完成的,我也不会对外说模特是谁,裸体的部分,我……可以靠脑补……”
“噗。”
许游没绷住,笑了。
她放下相机,露出脸上的笑容。
韩嵩张了张嘴,盯着她说:“你的气质,个性,我真的很想做出来。不过,你是怎么猜到的……”
许游没应。
其实韩嵩的心思并不难猜,如果是普通的线稿,韩嵩根本不必大费周章。
以他的手速和记忆力,两次照面,足以让他捕捉到她的五官和个性特征。
她也相信,韩嵩私下应该已经画过好几稿了。
可他不知足,还进一步提出这样的要求,甚至愿意付高价,为的就是获取更多的观察时间,仔细认真的去勾勒。
那么问题来了,他要仔细勾勒什么呢?
还不是透过穿着衣服的她,去想象没有穿衣服的模样么?
大家都是搞艺术的,彼此都已经心照不宣了。
无论是臆想、幻想还是想象,都可以衍生出很多作品。
许游放下相机,拿起咖啡杯,刚要喝,却发现里面的咖啡又一次凉掉了。
她撂下一句:“还用猜么,都写在你的脸上了。”
话落,她就走到角落,将冷掉的咖啡倒掉,转而对了半杯热的。
等许游折回来,韩嵩的耳朵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红了。
他深呼吸了几次,轻声问:“你有拍到中意的照片吗?”
许游端着杯子,瞅着他:“没有。”
韩嵩有些失望。
许游说:“没关系,好的照片可遇不可求。”
韩嵩似乎有些好奇,问:“什么是好的照片?”
许游:“没有定论,每个人审美不同。有些照片可以触动你,但未必触动得了我,你也是艺术圈的,你应该明白。”
韩嵩说:“但是有些东西,是会触动大多数人的。”
许游端着杯子的手一顿,看向他:“你是想说,生老病死。”
韩嵩点了下头,说:“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一个南非的摄影师,他在非洲拍到一个蹲在地上枯瘦如柴,快要死去的小女孩。当时同样在现场等待的还有一只秃鹫。秃鹫也在等待女孩的死亡,她死了,它就有食物了。那个摄影师没有选择救下女孩,而是将这一幕拍了下来。后来,他造舆论的抨击,承受不了压力而选择自杀。”
这个故事许游自然知道,别说是许游了,哪怕是普通人,有很多人也听过它,那张照片实在太出名了,直到现在对这个圈子的影响力仍然在。
安静了片刻,韩嵩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许游的眼神很平定,看着他:“我不知道。”
韩嵩一怔。
有一瞬间,他是笃定的,他以为她会非常坚定的说选择拍下来。
韩嵩:不知道?”
许游:“其实不管我现在告诉你什么样的答案,在事情没有发生的那一刻,这个答案都有一半的机会被推翻。这就好像薛定谔的猫一样,一定是当它就发生在当下,我出于本能做出了选择,那才是真的。在这个故事里,秃鹫已经出现,它是闻到了腐肉的味道,这说明那个小女孩已经走到尽头,就算那个摄影师去救她,她存活下来的概率也几乎为零。可如果他当时选择救了,就算小女孩没救回来,舆论和良心也会放过他,当然那张照片也不就会存在了。所以无论选哪一边,这件事都没有对错,只要问自己会不会后悔就行了。”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媒体还不够发达,这张照片让世人看到了非洲残酷生活的一角,那个小女孩的故事可能每天都在上演,大多数人关心的是那个摄影师没有救人,却对照片里呈现出来的真相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