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在战时,虽然是在刚刚光复的枫市,依然有那么多并非生存所必需的、惹人开心的东西存在。警戒系统笼罩和保护下的市政大厅里,所有人撤去呼吸屏障和手套,用体温和皮肤的接触表达喜悦和爱慕。扩音器里播放着一首又一首舞曲,都是十年前的曲目,洋溢着和平时期的快乐和不知忧愁。
这让我想起小的时候,那些还在枫市的日子,日日夜夜泡在实验室里的父亲,和永远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母亲。然而我并不觉得寂寞难受,老房子就是我的乐园。阁楼上的滑绳可以去到后院的树屋,花圃下的地窖可以直通街对面的下水道,从那里爬出来,很快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邻居家的酒窖。
这一切都终止于战争的开端。母亲终于不再躺在卧室的床上呻吟,她躺进了橡木棺材里,神色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而我则跟随伤心失意的父亲离开了枫市。
李艾罗出现在椭圆形台阶的顶端时,现场响起了热烈欢呼声。他的身材高大英挺,模样也是那种硬朗的、经过命运打磨后的英俊,只是狭长的眼睛让他在某些时刻看起来阴沉而不可琢磨。但只要他愿意对你笑,就可以让你放下一切心里的防备,迷醉在这个帅气男人的荷尔蒙里。
由于处于特殊时期,军方暂时接管了整个市政府,前方指挥官许渊少将和他的夫人跳了开场舞,各路夫人小姐们便立刻塞满了整个舞池。北部最大运输公司老板的女儿莫莉莉挽着李艾罗的胳膊走进了舞池,引发了不少尖叫。我感到有些饿了,便走进了餐厅自助区。一连吃了三个卖相精致的甜品,无一例外都是合成奶油和糖浆的味道。这毕竟还是在前线、在曾经的沦陷区,无论这里举办着多么热闹多么堂皇的舞会,味蕾也会让你品尝出战争的味道。
我开始有点后悔来凑这个热闹了。祝愿给我打来电话,催促我回家。枫市的夜晚温度会达到零下二十几度,并不是我这个常年生活在室内恒温系统中的孱弱身体可以承受的。来接我的司机已经出发,会在二十分钟后准时到达市政厅的左侧门。我再次望了一眼舞池,花蝴蝶似的的莫莉莉已经换了舞伴,闪闪发光的礼服裙飞扬起舞。我吐了吐舌头向祝愿八卦:“我看莫小姐今天也许不能把铁刺上校拿下了,就一只舞的工夫人就从她手里跑掉了。我还是觉得莱耶中将的妹妹更有希望,虽然她长得不如莫小姐美。也不止她们,好多人都想对他投怀送抱吧!”
我一边和祝愿讲电话一边用脚踢着沙发腿,天鹅绒靠垫的短绒毛飞舞在我哈出的白气里。舞会远没有我想象的精彩,我开始感到无聊和困倦,然后随意地向后倒下去。我记得身后是一排长沙发,足够放平我的身体。
意料之中的柔软触感并没有来临,反而是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让我的身体和沙发之间撑起四十五度斜角。祝愿大笑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那这个铁刺上校真是艳福不浅。”
紧接着,我被人按着肩膀转了个圈,然后扑进了一个并不柔软、甚至有点坚硬的怀抱里。军装挺括的面料刮在我的脸颊里,我看到他肩膀上的徽章和帽檐下狭长的眼睛。我慌乱地想坐起来,双手不知道按到了他身体的哪个部位,立刻被抓住往上一抬,然后坐直了身体。
李艾罗的嘴角带着一点弧度,眼神深邃无波,他说:“今天晚上对我投怀送抱的,你是第一个。”
我不知道李艾罗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身后的沙发里,但估计我和祝愿的谈话已经悉数被他听见了。我对他说了一声抱歉,然后低下头去。祝愿在通讯器里喊着我的名字,我支吾搪塞了几句后匆匆收线。李艾罗还在看我,或者说在研究我,他的目光比铁刺还要锋利。过了良久他才说:“你打算一直坐在我的大腿上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屁股下的坐垫竟然是李艾罗的大腿。慌乱之中,我的鞋子勾在沙发腿上 ,然后不可挽回地摔了下去。李艾罗或许想捞我一把,但是没来得及,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我的脑袋砸在了廊柱上。我想要笑着掩饰尴尬,李艾罗却俯过身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微微皱着眉头,伸出手指按在我的额头上。一点湿濡濡的液体挂在我的脑门上,而李艾罗透明的保护手套上留下了一点淡红的、稀薄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