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胜起身,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缓和,透出些笑来:“殿下今日高兴,多半会同少将军对酌,早准备些,免得到时慌乱。”
云琅亲兵如今也已混在禁军里,弥缺补漏机动行事,闻言应了一声,不再在宫中耽搁,飞快出去买酒。
常纪仍半懂不懂,看着琰王府的人喜气洋洋出宫买酒,终归想不透,失笑摇摇头,也领着金吾卫去打扫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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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云琅接过琰王殿下亲自倒的碧螺春,抿了一口,像模像样皱眉:“烫。”
萧朔看他一眼,将茶接过来,细细吹了吹。
桌倾椅倒、一片狼藉,四周尽是灌耳的吵杂喧闹。
萧小王爷认认真真吹着袅袅茶烟,眸色静沉,像是叫月色拂过洗透。
云琅细看他神色,心底彻底放下来,向后舒舒服服靠了,伸出左手接了茶。
今夜萧朔入宫,是讨的哪一笔债,云琅心中自然比旁人更清楚。
他们这位皇上最擅诛心,这些年来,更以此拿捏敌我搬弄朝臣。萧朔心志哪怕稍有不坚,便会被牵扯过往,种下心障。
两人走的是条荆棘路,艰难险阻自然是难免的。云琅知道萧朔心性,也从不曾担忧过萧小王爷有天会因为怕路上艰难困险,便畏葸不前。
可往心上割的刀子,若他还能挡一挡,便终归不想再叫萧朔受。
“小王爷如今实在长本事。”
云琅抿着茶水,将念头尽数抛开,上下打量萧朔:“连以身诱敌的险也敢冒,看来身手当真今非昔比……”
“要训我便训,不必装傻。”
萧朔伸出手,拢了他微凉颈后:“你从来府上那日起,便处心积虑借故试我身手,今日有惊无险,你该比旁人更清楚。”
云琅叫他戳穿,不自觉一顿,恼羞成怒:“谁说我处心积虑?我明明――”
萧朔垂眸,视线在云琅虚攥的右手上栖了几息,伸手去握。
云琅察觉,飞快将手背在背后:“哪来的规矩,几时听教训还给摸手了?”
“少将军最烦规矩,琰王府今后便不讲了。”
萧朔道:“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
云琅眼睁睁看着琰王朝令夕改至此,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这么大的事,连将军和老主簿知道吗?”
萧朔不容他打岔,握了云琅背在背后那只手,拢着轻缓展开。
云琅掌心一片潮湿冰凉,叫夜风沁得几乎青白,能看见生攥出的隐约血痕。
萧朔拿过连胜送回来的袖箭,仔细擦拭干净,交回到云琅手中。
方才闪避射雕手发出的长箭时,他觉察出箭势并非眼见那般凶险,便猜出云琅已经到了。
襄王留下的黄道使,比他们预料的更凶狠、更豁得出去,竟在此时便冒险下了杀手。
云少将军心思远比旁人缜密,察觉到端倪,或早或晚,一定会赶来宫中。
萧朔诱射雕手出箭时,还一瞬想过,千万不可叫云琅在此时出手。
“我不曾想到。”
萧朔拿过府内藏的上好伤药,倒出些许,细细敷在云琅掌心伤处:“我要诱敌,你会同意。”
云琅叫他拢着右手,肩背微微一绷,低头喝了口茶。
“太傅教我,若要不同你吵架,便不可口是心非,要将心里想的如实与你说。”
萧朔等他抬头,望进云琅眼底,轻声道:“如实与你说,我此时胸中狂喜,半分不亚于将你从刑场抢回府中那天。”
“喜什么。”
云琅扯扯嘴角:“高兴我明知道你的盘算,竟还手下留情,给那射雕手留了两成的余力,眼看你涉险?”
今日这射雕手的身手,比上一个死在乱军中的只强不弱,隐匿手段更十足高绝。
云琅一路追至宫中,与连胜等人碰了个面,片刻不停地追上去,也只来得及在瞬息间发出一箭。
两人身手只差出一线,云琅腕间带伤,这一箭无论如何,都要不了那个射雕手的命。
射中要害,射雕手自会知难而退。有襄王的黄道使掩护,一旦退走隐匿,便再难觅踪迹。
或是……刻意不射中要害。
射雕手伤得不重,不会立即退去。只要再张弓搭箭,沿箭势倒溯搜寻,便能将人彻底揪出来,将后患彻底铲除干净。
云琅追着射雕手,右腕攥得筋骨生疼,头一次竟险些在箭上没了准头。
“你来府上那日,趁刺客来袭,携了镣铐将我砸在地上。”
萧朔看着云琅:“那时我衡量力道,猜你是要试我身手,看我能否躲得开这一扑,却并无佐证。”
萧朔道:“后来你屡次出手,又苦心设计,在檐上以盆雪偷袭――”
“那次的确不是。”
云琅有些歉然,如实道:“是真想给你个透心凉,精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