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2 / 2)

督公千岁 紫玉轻霜 2600 字 1天前

江怀越叹了一声,攥着她的手腕,带着她一步步走向那一丛荒草堆。

枯黄的野草横斜蔓生,有些甚至已经倒伏在污浊的泥水间,身着水色长袄绛红织金裙的女子斜卧其中,苍白的脸正朝着他们站立的方向。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嘴唇都发白干裂,嘴角却凝固了一道深红血痕。

那双曾经含情注视着相思,是姐姐,又像母亲一样看着她由幼小而成长至少女的明眸,半睁半闭着,黯淡无光。

江怀越能明显感觉到相思的身子在不住发抖,他想拉住她,可是她毅然挣开了,一步步走向前方。

最终到了馥君的身前。

“姐姐……”她的声音低哑得近似于无,这一声以往再寻常不过的呼唤,却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与精神。

“姐姐!……”她又悲哀着叫一声,发现还是等不到任何回音。

馥君就在她面前了,让她发疯般寻找至今才终于重新出现的姐姐,却再也不会用温柔的眼睛看她一眼,再也不会关照她一句天冷了早晚要加衣衫,甚至再也不会含着怨愤指责她一句不该爱上那样的人选。

她到最后那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在絮叨着,说江怀越的种种不堪寄托终身缘故。相思当时多么厌恶她的说教,甚至在她几次三番尝试沟通之后,还捂上了耳朵,用这样的动作来无言对抗。

当时是多么希望馥君能赶紧离开,不要再说那些话,让人听了心烦意乱。

可是她真的走了,真的不会再坐着轿子,一次次从轻烟楼过来看望她了呀。

在南京时,即便各自陪着客人夜游至很晚才返回花船,馥君都会来敲敲门,看到相思安然无恙,才会放心回去。她是姐姐,是母亲自尽后,承担起照顾相思一生责任的唯一亲人。

多少次宴饮欢闹间,借酒撒野的客人将手伸向自己,哪一次不是姐姐巧笑着将身挡过,护住了她的安全?素来知书达理的馥君,从心底里厌恶卖笑生涯,可是每次当客人发现了尚还青涩的自己,言笑着纵情着,甚至直接砸出金银呼喊着要买下她的初夜时,全都是馥君有意使出勾人魂魄的招数,就在惊慌失措的她的面前,将那些□□满满的男子引向了她的卧房。

只有相思知道,对于从小接受父亲经学熏陶的姐姐而言,那是何等的屈辱与不堪。

她的心,早就死了无数次。

可是她还是坚持着活。

不为别的,就因为还有相思,还有这个妹妹需要她照拂。

秦淮河畔,月升月落,馥君的青春年华如水流逝。她在筵席间独舞,在花船上弹唱,从不出闺阁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众人眼里的花魁。

却又因为她性格高傲,受到了教坊众官妓的奚落与排挤。可是她都不顾,即便在夜深人静时,满身酒气的陪客归来,还要悄悄到相思门前,看看她今夜是否安然无恙。

从南京过来之后,她去轻烟楼看姐姐的次数少得可怜,相反几乎都是馥君主动过来找她。

她是姐姐呀,可是只为了她厌恶宦官,厌恶江怀越,觉得他不是良配,却在死前都没有得到自己的一句问候。

冷战、争执、负气、厌烦……在最后的时间内,自己留给姐姐的,全是这样令人心痛绝望的感受。

泪水倾泻而下,在泪眼朦胧中,相思无力地伸出手,握住了馥君那已经惨白冰凉的手。

在她的手边,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瓷瓶。封口上印着的是“济世堂”。

那是馥君,在那天下午,在那个遭受冷落和厌烦的下午,匆匆离开后,又去药铺专门给她买的止咳药。

她居然是带着这一瓶药丸,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割裂灵魂般的苦痛让相思几乎不能呼吸。

她颤抖着,抓起那瓷瓶,紧紧不放。

“姐姐!”她第三次呼喊,带着泣血般的悲愤与悔恨,哭倒在地。

江怀越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相思。

他的心,沉坠得如降万丈深渊。

深深呼吸着,看她已经濒临崩溃,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俯身扶着她的肩臂,低声道:“馥君她,必定不希望你因此哭损了身体。”

但她怎么肯听,无法挽回的苦痛降临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则感觉背负着深深的责任。如果不是她负气不理馥君,如果不是她总想着姐姐从眼前离去,馥君或许就不会在那个下午出去,甚至如果不是她与身边的人交往了,她还是原来的相思,而馥君,也还是继续着原来的生活……

她的心痛得抽紧,抱着馥君不肯松手。

“你自己还没恢复,不能再这样下去!”身边的人却还是含着命令似的发话,并且抱住了她,想让她站起。

相思挣扎之间,却忽然发现,在姐姐周围的泥地里,散落着一些细碎的颗粒。

起先因为情绪激动,加之泥土湿润杂草丛生,根本没有看到这些东西。

她一把抓起那些颗粒,伴随着泥土的气息,一阵阵芬芳浮散在掌心。

顷刻间,背脊发凉。

她还未及开口,江怀越已经从她手中夺去了那些颗粒。“这是物证,交予我保管。”

她张了张嘴,几度努力,才终于哑着声音问出话:“你说,这是什么?”

“物证。散落在……死者周围的,都不能轻易带走。”他冷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相思的脸上浮现悲凉的笑意。“物证?这东西,不是望江春吗?”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却还是坚持着上前一步,扬起脸直视着他,“你送给我的香料,和这个,一模一样。”

江怀越攥紧了手中的香料,低垂眼睫。“相思,这香料,是最近宫内时兴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她带着颤音问,“你说这话,就是要告诉我,不是你的荣贵妃做的事情,对吗?”

“我并没有那样说。”江怀越抬眸望着她,“我讲的,只是事实。而且……到底是什么人将香料留在这里,是凶手无意间遗落,还是故意放置布下圈套,目前都未能确定。”

“但你刚才在做什么?!”她的眼泪干涸了,几乎凝血,“我方才闯进林子的时候,你蹲在草丛里在做什么?你是在捡拾香料,把它们藏起来!只不过杨明顺没能拦住我,因此你才没有把这些都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