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邢夫人的嗔怪,落春不加反驳,面带微笑着享受着邢夫人的这种另类的关心,忽然听到外面帘子响,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见外面小丫头的通禀,能够这般旁若无人的闯入邢夫人房间的除了贾赦再无旁人,落春赶忙丢给邢夫人一个眼色,示意她止住话头。虽然贾赦心里对贾母也有意见,但是这不代表他愿意听邢夫人在背后讲咕她。
邢夫人也听到了脚步声,和落春一样猜到了来人,忙命锦屏撩起屋里的帘子,贾赦的身影便露了出来。贾赦一进屋,扫了给他见礼的落春一眼,便忙忙的和邢夫人说道:“前些日子我拿回来的那几只老参我不是让你收起来了嘛,你放在哪了?快寻出来,派人给东府送过去。”
“那东西老爷自从给了我,我就没动,好好的收到柜子里了,如今只怕还在柜子里放着呢。只是无端端的往东府送什么参?前几日我和珍儿媳妇坐在一起,说起话来,因说到配药要用人参,珍儿媳妇还送不少过来,想来东府是不缺这个的,还用得找我们这边巴巴的给送过去吗?”邢夫人有些纳闷的问道。
贾赦闻言一跺脚,嗨了一声,叹道:“这就是你们常说的‘卖油的娘子水梳头’,用不着的时候偏有,用着了的时候,再找不着。”他见东西有了着落,眉宇之间的焦急之色渐渐敛去,这才有闲心缓缓的向邢夫人解释道:“刚才东府的珍哥派人过来说,说蓉儿的媳妇病得厉害,好不容易得冯紫英推荐得了个好大夫,开了药,吃起来倒还有些效验,只是那药里需用到人参。偏那府里遍寻不到好的,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出去采买,只是那个采买也是个不中用的,花大价钱买回的好参竟然是用不得的。再打发人去买,时间上紧得很,况且要是再买不不到好的怎么办,所以珍哥就寻到了我这里。我想着,这是救人一命的东西,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者咱们府上又不缺这些东西,因此就想着赶紧派人给他们送过去,也省得他们派人在市面上四处寻摸,着急上火的了。”
邢夫人听了忙吩咐锦屏:“既是这么回事,我记得库房里还收着几支手指头粗细的参,锦屏你带着小丫头去找找,找到了连同柜子里收着的一起给东府送过去。顺便代我问候蓉儿媳妇一声,让她安心养着,我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吃不起参的人家,不要说只是当药吃,哪怕是当饭都不妨事,只要病好了比什么都强。我知道她和琏儿媳妇要好,回头我叫琏儿媳妇过去瞧她,娘们间说说笑笑,心里舒坦了,病也好得快些。”
锦屏答应着,领着丫头们出去了。贾赦皱着眉头说道:“如今这帮子奸商实在可恶,卖的人参都没好的.虽有一枝全的,他们也必截做两三段,镶嵌上芦泡须枝,掺匀了好卖,看不得粗细。这种参买回来哪里中用,他们也不想想,若是因此耽误了病症,死了人可怎么办,这些人的心肠也未免太黑了,怎么官府也不说管管?”
邢夫人冷笑道:“哟,我们的大老爷什么时候这么慈悲,有了一副菩萨心肠起来了?”面对邢夫人的嘲讽,贾赦沉着脸没有说话,邢夫人笑笑说道:“不过是采买的人推卸责任的言语而已,你们还真当真外面是如此行事呀?再说,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我们府里呀,我虽不怎么管事,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采买这东西,都是有熟悉的参行来打交道的,人家拿出来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真货。老爷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谁知道珍儿的那个采买跑哪里弄来的鬼东西来哄银子来的,那是珍儿使的人有问题,和人家参行不相干。你这话在咱们屋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出去的话,可就成笑话了!”当然,也不是没有敢像贾赦说的那样干,但是敢那样做的,必然背后有支撑,这个邢夫人自然不会和贾赦说明了。
贾赦被邢夫人说的脸发红,过了好一会儿,强自说道:“什么笑话?老爷我不笑别人,他们已经烧高香了,谁敢笑我!这些事本来就是由你们女的来管理的,我一个大男人当然不可能掺和进来,不清楚犯点错误又怎么了?懒得和你一般见识,我去前头了。”
见贾赦恼羞成怒去了,邢夫人对着贾赦离开的背影冷笑几声,啐道:“屁本事没有,就长了一张鸭子嘴!”转头对上落春投过来的目光,邢夫人这才记起屋里还有落春呢,没想到被落春看到这一幕,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说道:“也不知道这人参送过去蓉儿媳妇的病能不能好?要说蓉儿媳妇这病也真是蹊跷,我听珍儿媳妇说,本来是小病,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弄成了大症候。为了她这病,那府里的大夫如同走马灯一样变换,两府里都跟着闹得人仰马翻的,这么大张旗鼓的,小小的人,不过一场病症就这么折腾也不怕折了福寿。”
对秦可卿的病症落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懂医理,无法判断秦可卿病症的凶险,而且她更倾向于秦可卿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但是秦可卿的心病所需的心药哪怕在现代也很难找到,毕竟这涉及到社会伦理问题,是道德层面上的事情了。落春没有接邢夫人的话茬,反而说道:“母亲,咱们这边的人参都给那边府里送过去了,回头自家要配药可怎么办?公中的账上可没有人参。”
“纵使有,也轮不到咱们娘俩。”邢夫人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有银子还怕买不到东西不成。京城里的药铺不少呢,捡着几家有声名的老字号,派人上门让他们把东西送过来就是,至于银子从我的账上走。”如今邢夫人也算“财大气粗”了,在这救命的药材上面毫不吝惜。
邢夫人说到做到,果然过了些时日,京里一些老字号的药铺管事陆陆续续的上门来。邢夫人除了人参还买了不少其它珍贵的药材,而落春作为帮手,不仅参与其中,更是在邢夫人买下的药材中掺杂了不少“私货”进去,以至于事后邢夫人查点的时候,惊呼这次药材可是买得物有所值,原本以为花费不菲,但是计算一下买下得东西,竟然便宜的很。
落春和邢夫人清点完库房,将各色药材在库房里妥当收藏好,回到屋里两人正在喝茶吃点心,锦屏禀道:“后廊上老太太来了,太太可见是不见?”
邢夫人手里拿着一块红豆麻糬,听了锦屏的回禀,不觉奇怪,看了她一眼,纳闷的问道:“老太太?哪家的老太太?廊下的亲戚多,我竟记不起是谁家的了?”虽然邢夫人在贾府的地位并不衬她贾府大太太的名头,但是除了贾母,邢夫人不觉得还有谁能在她面前称老太太。不仅邢夫人如此,其实落春也是满眼问号。
锦屏被邢夫人的话逗得扑哧一笑,她忙忍着笑小声说道:“怨不得太太不记得,怕是学里老太爷家的,学里老太爷最是个年老德高的,家里人也不大过来走动。”贾代儒的老婆?邢夫人还没想起来是谁,落春已经反应过来了,忙低声告诉邢夫人。“哦,原来是她呀!”邢夫人这才恍然大悟,蹙起眉头问道:“我这边平素里和他们家也没什么来往,她这会子上门来是为了什么?”
锦屏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那老太太面带焦色,想来是有事求到太太头上。”邢夫人轻哼一声,笑道:“呵,我竟不知我什么倒成了那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了。算了,你把人给带进来了吧。”
不过一会儿,丫鬟们便扶着个老妇人进了屋来,只见得那老妇人着了一身深绿色绸缎衣裳,衣裳虽然合身,但是款式还是早些年的旧样子,而且还有着深深的褶皱,带着一股陈旧的味道,似乎压箱底很长时间了,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成髻,插着几支金银簪子,但是款式老旧,颜色暗沉,面容干瘦,眉心几道浅浅痕迹,虽然极力的打扮得光鲜,但是还是让人一眼便能看出,这老妇人日子过得窘迫,并不是很顺心。
邢夫人带着落春起身迎上前去,扶了那老妇人坐下,又亲捧了茶来笑道:“老太太可安,我不曾远接,礼数不周,还请老太太见谅。”
贾代儒的老婆这会有求于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不要说邢夫人待她客气,就算不客气,看在能就唯一孙子命的独参汤的份上,她都不会计较。
☆、第60章
宁府得冯紫英推荐得了位好大夫给秦可卿看病,因为药方里有人参,为了给她配药,贾珍都求到了贾赦处,只是秦可卿吃了药,没见添病,也不见甚好。虽然人人都说这个症候,既然不见添病,那么就有好大的指望了。
期间落春随着邢夫人去探望过一次秦可卿。因为人美,虽在病中,但是秦可卿看上去依旧有着楚楚风姿,因为瘦,显得一双大眼睛越发的大,衬得巴掌大的雪白小脸上更加惹人怜惜。落春看到秦可卿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干了,又听秦可卿的丫头向邢夫人禀报秦可卿的饮食情况,对众人所说的秦可卿会痊愈的言语深表怀疑,果然,在之后邢夫人和尤氏的谈话中,她听到了尤氏已经开始暗暗料理啊一应后事要用的东西了。
虽然秦可卿生病了,但是落春和秦可卿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两人的关系平平,甚至还可以说有点生疏,所以她从来没想过秦可卿生病这件事会对她有太大的影响,但是事实上,确实影响到了她,而且还不算小。这份影响主要是惜春和宝玉带来的,这两个和秦可卿都很是亲近,所以探病也探得勤,因此心里满是对秦可卿的担忧,然后就常常跑到落春这里倾吐一二,于是落春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这两人倾诉他们心情的对象。
对惜春选择自己,落春能理解,因为两人生日只相差几天,幼时在贾母身边的时候,众人常常将两人放在一起,可谓是同吃同睡一起长大,因为落春的身体里有个成人的大脑,所以尽管她比惜春小,但是处处礼让照顾惜春。在成长中,惜春是有些依赖落春的,两人的关系也比其他人更亲密。
但是宝玉也选择向落春倾诉,一开始落春很是纳闷,不理解,但是将宝玉周边的人一划拉,她就明白了。宝玉和府里众姊妹的关系,一视同仁,都很亲近,哪怕探春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不比其他人更近一点,但是要说亲密嘛,还差着一点,远不到说心事的地步。至于宝钗,这个大姐姐,在宝玉的心里总是差着一层。黛玉嘛,倒是亲密无间,只是黛玉是个悲观的性子,再加上贾敏和林朗的身子不好,最近心情一直处于低落中,宝玉逗黛玉开怀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和她叨叨秦可卿的事。剩下的秦钟,人家已经在担心了,自然不能再加重他的负担。像冯紫英、卫若兰等人,虽然宝玉和秦可卿之间清清白白的,并没有什么,但是那毕竟是他侄媳妇,他在这些人面前提她未免不合适,至于薛蟠之流,呵呵。经过上次家学打架,到落春这里上药躲避,并请落春为之保密的事,宝玉自觉和落春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而亲近了不少,所以在没有其他人可选的情况下,落春就这么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