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离玥的声音,他说出口的话却是:“我要解药!”
这画面颇有几分讽刺。冥煦一副为了离玥能够活命,他心甘情愿为离玥而死的样子,而离玥却是一副,只要他自己能活命,他才不管冥煦是死是活的样子。
即便冥煦是真的心甘情愿,即便冥煦无数次地告诉自己,纵然离玥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他也绝对不会放弃。即便不久之前,离玥才问过冥煦,是否愿意为他而死,冥煦毫不犹豫地说他愿意。
但是感情永远都是相互的,冥煦看似单恋,也有一个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前提,那就是离玥一直在帮他,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在冥煦心底,他自认为他对离玥是特别的,他是离玥唯一的好友,他是离玥唯一的兄弟,他是离玥唯一值得信任的人,离玥视天下人都为仇敌,但唯独他冥煦,真真正正是离玥唯一的一个自己人。
而在此刻,亲耳从离玥口中听到那句话,那句让冥煦去死的话,冥煦真正的感受,远比他自以为地要痛苦百倍。换句话说,冥煦心甘情愿为离玥死,那是他的选择,前提是,离玥在乎他。
假如离玥说一句,他不要解药,他要冥煦活着,冥煦说不定会立刻了结自己,为离玥换解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现在中毒已经快要神志不清的离玥,没有心思去算计冥煦,他说出口的话,就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他只想要活命,而冥煦的性命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冥煦,你还愿意为了离玥而死吗?如果你愿意,我就把解药给他。”冥御风看着冥煦冷声问。
冥煦这次却沉默了,冷风吹着,雪花打落在他的身上,彻骨的寒冷,最冷的是他的心。这一刻,看着离玥,冥煦突然开始怀疑,他曾经以为的,离玥对他的好,他自认为的特别,是不是都是他的错觉……
而离玥看着冥煦没有再开口说愿意为他去死,神色难看地冲着冥煦说:“你不是说过为了我愿意付出一切吗?”
“阿玥,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冥煦看着离玥,喃喃地问。因为离玥说了一句,如果冥煦是女子,他愿意跟冥煦在一切,让冥煦高兴了好多天。可是现在,冥煦心中一直坚信的东西,隐隐地有崩溃倒塌的趋势……
“阿煦,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离玥恢复了一丝清明,看着冥煦神色急切地说,“你知道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再没有别人!”
“阿玥,你喜欢我吗?”冥煦看着离玥,喃喃地问。
离玥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痛苦地在地上抽搐,声音颤抖地说:“阿煦,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我只是不愿意承认,我不敢承认!”
“不,你不喜欢我。”冥煦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是个男人,你最讨厌男人喜欢你了。你只是在骗我,你想活命,想要让我死,给你换解药。阿玥,如果我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最好的兄弟,只有我,再没有别人,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你会舍得让我死?”
离玥神色一僵:“阿煦,我好难受,你知道的,我不想死,你对我最好了,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是啊!我对你最好了,为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杀父弑母都愿意去做。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我是说过,我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可我本以为,即便你因为过往的经历,无法接受我的感情,至少在你心里,还是有一丝在乎我的。”冥煦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离玥身旁,跪下,抱住离玥的头,在离玥耳边喃喃地说,“阿玥,你刚刚如果不要开口,哪怕你只是晚一点开口,在你的命和我的命之间有过一丝迟疑,我都愿意为了你去死,可是你竟然连一刻的犹豫都没有……一刻都没有……我知道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了,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冥煦……阿煦……救我……”离玥神色哀求地拉着冥煦的衣袖,现在的样子可怜到了极点。
冥煦握住了离玥冰冷的手,低头看着离玥凄惨的样子,突然笑了:“阿玥,我现在觉得,我父皇说的对。你活得这么痛苦,为你好的话,应该让你死,这样你就可以解脱了。你想想啊,如果我为了你死了,你怕是都不会再想起我,你只会为了你那点子阴暗冷血的心思,委身于那些糟践你的老头,好让他们贪恋你的身子,然后听你的话,为你所用,帮你杀人,我说得对吗?”
“冥煦……阿煦……救我……只要你救我……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我都给你……”离玥看着冥煦,神色痛苦地说。
冥煦满脸的苦涩:“我跟你说过,我不是那些人,你却根本就不在意我说过的话吧?你是想说,你可以对我献身是吗?离玥,你真的从来都不了解我。我想要的,不是你的身体,我喜欢的,也不是你的皮囊,我想要你的心,哪怕你心里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位置给我,我就满足了。但是现在我才知道,你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心!”
冥煦抱着离玥,离玥的身子不停地颤抖,忍不住痛呼出声,感觉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揪在了一起,生不如死。他动了动嘴唇,却连完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瞪大眼睛,看着冥煦,冥煦看着他的眼神依旧满是深情,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傻傻地为了他愿意去死的冲动痴狂了,离玥甚至读懂了冥煦眼中的含义,冥煦在说,死了也好,死了就没有痛苦了……
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刻,离玥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想不起来任何一个对他重要,留在他心中的人,他也想不起来任何一件回忆中美好的事情,因为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被黑暗填满了,一些黑暗是别人给他的,还有一些,是他自己亲手导致的。在这一生中,他甚至没有一刻觉得欢喜,没有一次发自内心地笑过。杀人,报仇,伤害无辜的人,给他带来的只有短暂而虚幻的快感,快感过后,是更深更重的自卑自怜,自怨自艾,然后,循环往复,痛苦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离玥努力地抬头,去看冥御风。冥御风就静静地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
冥御风眼底的悲悯,让离玥突然笑了,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滑落了下来,头一歪,倒在了冥煦怀中……
冥煦身子一颤,神色悲恸地抱着离玥,喃喃地说:“父皇,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我没用,还喜欢上一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冥御风没有说话,冥煦自嘲一笑:“我的心好痛,可还是放不下他,怎么办呢……”
冥御风伸手,却在即将碰到冥煦的时候,顿住了,就听到冥煦说:“父皇,是你说的,死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痛苦地活着。请父皇转告母后,儿臣……不孝……”
冥煦话落,把一把匕首推进了自己心口,然后倒在了离玥的身上。
大雪纷飞,雪花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冥御风微微闭上了眼睛,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了雪中,消失不见。而他再次睁开眼睛,看着冥煦和离玥死在他面前的样子,喃喃自语:“如此,也好罢……”
自从冥御风被冥煦持剑押着走向离玥的时候,穆妍就没有办法再专注于灰衣老者和老太监的战局,而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冥御风。
冥御风让离玥在解药和冥煦的性命之间作出抉择的时候,那一瞬间穆妍真的以为,冥御风之前只是做戏,并不是真的不在乎冥煦的性命,冥御风让离玥选,是因为他知道离玥会作何选择,而冥御风的目的,是为了让冥煦看清离玥,清醒过来。
离玥之死,穆妍并不意外,因为今夜这场局,冥御风的目的之一,就是取了离玥的性命,至于这其中夹杂了多少仇恨,又有多少冥御风对离玥的悲悯,想让离玥解脱的心,穆妍感觉,后者似乎更多一些。
冥煦的死,穆妍心中是有些意外的,因为冥御风伸出的手表明,他看着儿子死在面前,不是真的无动于衷,他甚至是想要冥煦醒悟之后好好活下去的,可他最终却放手了,眼睁睁地看着冥煦自尽,与离玥死在了一起。
而冥御风说出口,冥煦复述的那句话,也让穆妍印象深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痛苦地活着。”
“娘觉得可惜吗?”拓跋严轻声问穆妍。他指的是离玥的死,因为穆妍迄今为止并没有与离玥表明身份之后正面对上,曾经“赠送”海图的仇怨,倒是没有机会报复回来了。
穆妍微微叹了一口气:“不可惜,不重要了。”离玥会变成这样,别人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是最大的原因,但穆妍不会因此同情他,他们之间有仇,但要说恨,也谈不上。他们此行的目的之一是杀了离玥,不是为了报复的快感,只是为了解决后患,但他们还没出手,离玥就在他们面前凄惨死去,那些仇怨,从离玥毙命那一刻,便也不存在了。
灰衣老者和老太监都受了伤,但是并没有哪一方有明显的优势,而灰衣老者已经注意到不远处的情况,看到离玥死的时候,他眼底闪过一丝幽光,但绝对没有痛苦之色,即便有遗憾,遗憾的或许也只是失去了一个那么美丽的禁脔……
确定离玥已死,灰衣老者不再恋战,虚晃一招就想抽身离开。
冥御风神色一冷,正欲上前阻拦,暗处有一道黑影飞身而来,拔剑挡在了灰衣老者面前。
冥御风神色微变,他们竟然一直都没察觉到,暗处还有别的高手!而对于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冥御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莫名的,无法形容的复杂感觉……
老太监不确定萧星寒是什么人,只得暂时收手,堵住了灰衣老者的退路。
灰衣老者灰白的眸子闪烁着暗光,看着从天而降的萧星寒冷声问:“你是何人?”
“取你狗命之人!”萧星寒话落,持剑朝着灰衣老者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