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小星儿对轩辕烨挥手:“太姥爷,我明天再来看你哦!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早一点好起来!”
轩辕烨点头,似乎还不太习惯开口说话,手抬起来,对着小星儿轻轻晃了晃,目送萧星寒和穆妍带着小星儿离开。
“阿烨,你是不是想死?”风潇然站在轩辕烨背后,看着他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她倒是希望轩辕烨能够哭出来,可是没有,从昨天到现在,轩辕烨比风潇然都要平静很多很多,他没有崩溃过,即便在听风潇然说叶凝香已死的时候,他都很安静,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哀莫大于心死。轩辕烨的心,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被风潇然唤醒,活过来,这件事似乎是最难的,但事实上并不是,如何直面痛苦,继续活下去,才是最难的。
轩辕烨缓缓地转身,走过去,抱住风潇然,低声说:“潇潇,对不起。”
“我不要你道歉!你为什么要道歉?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风潇然在其他人面前都可以做到冷静从容,在轩辕烨面前,她做不到,从来都做不到。
“我想……”轩辕烨开口。
“你不准说你想死,也不准说你想出家!你敢去庙里念经,你去哪儿我就砸哪儿!你娶我的时候说了要在一起一辈子,我们已经分开半辈子了,你难道还要抛下我吗?”风潇然眼中满是泪水。
“潇潇……”轩辕烨抱着风潇然的手,收紧了一些。
“轩辕烨,你敢自杀,我死都不会原谅你!我知道你活着很累,很痛苦,但我不管,我只要你活着!你欠我的,都要还回来!”风潇然只有在轩辕烨面前,还是那个直白又任性的姑娘。
“潇潇,别哭了……”轩辕烨放开风潇然,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低沉地说,“我不想死。”
“真的?”风潇然死死地盯着轩辕烨,“你不准骗我!”
“不骗你。”轩辕烨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想死,早在五十年前,就了结自己了。我不想死,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活……”
死都不怕,还怕好好活着吗?这句话说来容易,但事实上有些时候,好好活着,真的比死要困难太多了。
轩辕烨不是懦夫,他在这世上还有在乎的人,有放不下的事,他没有选择了结自己来终结痛苦,但他却无法承受那样惨重的打击,最终便成了先前的那副模样。
如今,轩辕烨清醒了,他的妻子还在身边,他的女儿已经不在了,但是给他留下了一个外孙,还有了一个可爱的重孙,他是真的不想死,但与此同时,云中城当年的惨剧萦绕在他脑海中,让他头疼欲裂。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轩辕烨强迫自己表现得平静,因为他不想让风潇然更痛苦,更不想让他们的外孙一家,分担他的哀伤,尤其是在他眼中如珠如宝的小星儿。
“阿烨……会好的,会好的……至少,我们还在一起。”风潇然听了轩辕烨的话,靠在他胸口,泣不成声。
第二天,穆妍再见到轩辕烨的时候,他说他想见轩辕明。
“外公,不如过些日子。”穆妍有些担心轩辕烨,此时见到轩辕明,对轩辕烨来说,只是雪上加霜。
轩辕烨微微摇头:“妍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不必担心我,我做好准备了。”
“也好。”穆妍点头,“我会尽快安排。”
轩辕明失去了四肢,但他一直还活着,并且从来没有想过要自杀。
萧星寒把他从城主府的地牢之中拎出来,外面的阳光太亮,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张天生畸形扭曲的脸上面,带着诡异的笑。
萧星寒打开一个房间的门,把轩辕明扔了进去,房间里光线有点暗,轩辕烨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对着萧星寒微微点头,萧星寒转身出去,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轩辕明抬头,眼眸微微缩了一下,不远处的那头白发,让他冷笑了起来,开口,一字一句地叫道:“轩,辕,烨。”
“天明。”轩辕烨叫了轩辕明一声,声音平静。不是轩辕明,不是凤羽,而是轩辕明最初的名字,天明。
轩辕明听到这个名字,面色一沉,继而又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轩辕烨,我的好哥哥,我是你的弟弟凤羽啊!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当年多亏你救了我,你带我去云中城,让我度过了这辈子最安宁快乐的日子。我很感激你,你让我在云中城,找到了家的感觉,那种感觉,真好啊!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自创的功法,我也不会短时间得到那样强大的实力。哦对了,还要感谢你的父亲,我的大伯,他把一生功力都给了我,然后我用它来清洗了整个云中城!哈哈哈哈!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临死之前,对我说什么?他说,他好恨,恨我,更恨把我带回云中城的你!”
轩辕烨沉默,从轩辕明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神情,而他叫了轩辕明一声之后,就没再说话,安静地坐着,像是成了一尊雕塑。
“轩辕烨,是你害死了轩辕氏所有的人,是你害死了风氏所有的人,是你,害死了云中城所有的人!”轩辕明神色疯狂地看着轩辕烨说,“承认吧,都是因为你的假惺惺,你利用我来表现你的伪善,最终引狼入室,哈哈!你现在清醒了,你有没有看到你父亲?有没有看到云中城的那么多鬼魂?你还活着,他们都死了,你心里是不是很痛?痛就对了,因为他们就是你害死的!还有你的女儿,哈哈哈哈!”
轩辕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没有机会逃出生天了,他一直还熬着活到现在,似乎就是为了等这一刻,见到轩辕烨,跟轩辕烨说那些话。他死了,轩辕烨也绝对别想好过!
萧星寒就站在门外,他听到了轩辕明的叫嚣,知道轩辕明就是故意在刺激轩辕烨,而轩辕烨没有任何反应。这不是坏事,如果轩辕烨崩溃了,轩辕明的目的就达到了。
小星儿跑过来,抓住了萧星寒的手,小声问:“老爹,太姥爷是在跟坏人说话吗?”
“嗯。”萧星寒微微点头。
“那我可以进去吗?”小星儿仰头问萧星寒。
萧星寒微微皱眉:“你功课太少了吗?这么闲。”
“我今天要学的字都学会了,两个爷爷都说我写得可好了!”小星儿说,“我就是想看看,害得太姥爷和太姥姥那么难过的坏人长什么样子!”
小星儿眼中满是好奇,萧星寒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开门,扔进去,关门,一气呵成。
身后突然透出一道亮光,轩辕明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就感觉头顶掠过一道微风,定睛一看,一个小男孩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那张脸对于轩辕明来说太熟悉了,因为跟轩辕烨好像,而他的眼睛,那样神秘高贵的紫色,比萧星寒的眼睛更加美丽。
“坏人果然长得好丑!”小星儿看着轩辕明皱了皱眉,转身朝着轩辕烨跑了过去,“太姥爷!”
轩辕烨伸手,把小星儿抱起来,坐在了他的腿上。
小星儿声音响亮地说:“太姥爷,这个坏人好丑好丑哦!”
“不要看他。”轩辕烨轻抚了一下小星儿的头发。
“我也不想让太姥爷再看到他,因为他那张脸看了真的会做噩梦的!”小星儿神色认真地说。
“嗯,都听你的。”轩辕烨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感受,不远处是他最大的仇人,而怀中是他最宝贝的重孙,孰轻孰重,一点都不难选。他要为轩辕明那个贱人的行为买单,被轩辕明刺激,如轩辕明所愿变成疯子,甚至了结自己的性命,离开如此可爱的重孙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轩辕烨想见轩辕明,本就没想过要质问他什么,因为他不是疯子,轩辕明才是,跟疯子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他只是需要这次碰面,让自己好好看清楚,他当年救了一个什么样的畜生,让自己记住,善良并不全都是对的,也不一定都会得到好的结果……
小星儿从轩辕烨身上滑下去,走到了轩辕明跟前,看着他说:“坏人,你欺负我太姥爷和太姥姥,我要代表他们消灭你!”
轩辕明的脸色,从小星儿出现之后,就已经崩了。他自欺欺人地认为,他死了,轩辕烨就算活着,也会生不如死,他叫嚣着说那些话,就是要加剧轩辕烨的痛苦。轩辕烨没有反应,他认为轩辕烨只是在伪装镇定而已,内心一定是痛苦万分的!
可是,小星儿的出现,让轩辕明无法再自欺欺人,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就已经证明轩辕明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他会不得好死,而轩辕烨不仅有风潇然的陪伴,还有他们的外孙萧星寒,有穆妍,还有这个如此完美的孩子,会甜甜地叫着他太姥爷,会跑到他身边,依偎在他怀中……
这么多年,轩辕明始终都认为自己是赢家,是唯一的,最大的赢家!即便在今日,见到轩辕烨的时候,他是阶下囚,而轩辕烨是自由的,轩辕明也认为是自己赢了,因为他坚信轩辕烨活一天,就会痛苦一天,只有生不如死这一种结果!
可是此时此刻,轩辕明内心自己构筑的堡垒,轰然倒塌,只是因为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身上,流着轩辕烨的血。
也是在这一刻,轩辕明内心冒出一个他根本无法接受的想法,最终他会死,而轩辕烨会安享晚年,生活得幸福快乐……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快要疯了!
轩辕明目露凶光看着小星儿,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杀了这个孩子,让轩辕烨痛苦!让风潇然痛苦!让萧星寒和穆妍痛苦!让他们即便活着,也生不如死!
“你干嘛那样看着我?你这个丑八怪!”小星儿皱眉,并不怕轩辕明的眼神,抬脚踢了一下轩辕明,看着他说,“我现在动动手指就能弄死你,你信不信?”
轩辕明努力地挣扎着,想要靠近小星儿,他没有手没有脚,他要咬死这个孩子,咬死他!
小星儿轻哼了一声:“你挣扎是没有用的,我说动动手指就能弄死你,你这是不信吗?”
小星儿说着,伸出一根白嫩的小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小金蛇的脑袋。
小金蛇懒洋洋地从小星儿手腕上面抬起了头,小脑袋微微晃了晃,转了个方向,看向了轩辕明。
轩辕明这才发现小星儿手腕上面戴的不是金镯子,而是会动的金蛇王!
小星儿指着轩辕明,一声令下:“小金,给他点颜色瞧瞧!”
小金蛇从小星儿手腕上面蹿了出去,一口咬在了轩辕明的脖子上!
轩辕明脖子一痛,眼底闪过一丝惊惧,瞪大眼睛,声音颤抖地说:“不……没用的……我百毒不侵……我是不会死的!你别得意!”
小星儿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百毒不侵啊?这么厉害?我怎么不信呢?诶?你的脸怎么变青了?又紫了?又黑了!小金果然给了你好多颜色,嘿嘿!哦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老爹回来的时候,喂小金吃了个东西,好像是叫蛊王的,我娘说,我家小金专治百毒不侵!哈哈!”
小金蛇已经回到了小星儿的手腕上面,舞动了一下自己的小脑袋,小星儿安慰性的拍了拍它的头:“小金,让你咬这么臭的东西,真是太为难你了。”
小金的身子又缠在了小星儿的手腕上面,闭上了眼睛,变回了造型别致的“金镯子”。
“丑八怪,我大伯说了,小金咬你,你也会再活几天,一时半会儿不会死的,你自己慢慢玩儿!太姥爷,我们走吧,太姥姥说今天要给我们做好吃的,我们快去吧!”小星儿话落,又跑回去,拉了轩辕烨的手。
轩辕烨站起来,在小星儿面前俯身蹲下来,小星儿开心地爬到了他的背上去,小手搂着他的脖子:“走喽!”
走到门口,门自己开了,灿烂的阳光照在了他们身上,萧星寒已经不见了人影。
轩辕烨雪白的头发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小星儿小手摸了摸,笑嘻嘻地说:“太姥爷,你的头发好美哦!”
“太姥爷,你可以弹琴给我听吗?太姥姥说你弹琴好好听的!”
“太姥爷,改天我们一起去钓鱼吧?我钓鱼可厉害了!”
……
昨日轩辕烨很迷茫,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活,但是此刻,背上的小人儿,面前的阳光,让他千疮百孔的心,一点一点,有了愈合的迹象。
是夜,轩辕烨抱着风潇然,静静地躺在床上。
风潇然轻声问:“阿烨,你在想什么?”
“潇潇,过些天,我们回云中城一趟吧。”轩辕烨低声说。
风潇然蹙眉:“回去做什么?”
“去看看我们曾经的家,让云中城的人,入土为安,我们就回来。”轩辕烨说。
风潇然微微点头:“好,我陪你去。”
几天之后,穆妍在安排轩辕烨和风潇然去云中城的事,她和萧星寒这次不去了,他们家老大拓跋严会代替他们,陪着轩辕烨和风潇然走一趟。风啸庭也要一起回去,但是不带青青,不希望她再回到云中城那个伤心地。
“太姥姥,太姥爷,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云中城吗?”小星儿跑过来问。
风潇然愣了一下,正想开口说不让小星儿去,现在的云中城遍地白骨,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就听小星儿说:“我早就想离家出走了,可惜没有机会!这次我想跟我大哥一起去!”
萧星寒神色淡淡地说:“你要真离家出走,应该别跟我们说,这不是离家出走。乱用词,太笨了,罚你把离家出走四个字抄写一百遍,写不完不准吃饭。”
“太姥爷,老爹欺负我!我就要离家出走!带着太姥爷一起离家出走!”小星儿爬到了轩辕烨背上,对着萧星寒做鬼脸。
“好,我们一起,离家出走。”轩辕烨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眼神有些怅惘,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六岁那年,他和风啸庭带着三岁的风潇然,离家出走,溜出云中城,跑到了海边,坐船出海,往朔雪城去。
那一天,天空湛蓝,阳光和暖,海风习习,满是自由的气息。
风啸庭笑着说:“阿烨,我们不回来了行不行?”
轩辕烨摇头:“不行,因为我们跑不了,很快就会被找到的。”
“美人哥哥,你可以背我吗?”风潇然趴在风啸庭背上,眼巴巴地看着轩辕烨问。
“不可以。”轩辕烨皱眉,“啸庭你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小笨蛋出来?真是麻烦!”
“阿烨你找打是不是?这是你媳妇儿!你离家出走怎么可以不带她?!”风啸庭说着,抱着风潇然,让她扑倒轩辕烨,在轩辕烨脸上亲了一口。
风啸庭搞事情成功,得意地哈哈大笑,轩辕烨把风潇然推到一边去,起身就朝着风啸庭打了过来。
两人扭打半天,也没分出胜负,最后并肩坐在船头,晃着小腿,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风啸庭突然笑了一声说:“云中城这么小,没什么意思,早晚我会离家出走的!”
轩辕烨微微眯着眼睛,没有说话,风潇然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美人哥哥,我们也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