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绰脚步未停, 他走到营门前,举起手中握着的圣旨, 声音比那些守营的士兵更高:“圣旨到!叫你们将军前来接旨。”
守城的士兵看着裴绰举起的明黄锦缎, 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问道:“这…这是谁的旨意?”
“圣旨自然是天子的旨意,难道还能是别人的?”裴绰冷声反问。
几名守城看裴绰丝毫不弱的气场, 又见他手中的圣旨,接头低语片刻,接着有一人言:“是…是谁派你来的?”
“本官拿得是圣旨,除了陛下,当今谁还能写圣旨不成?”
士兵犹犹豫豫的问:“不…不是太后?”
裴绰闻言冷笑一声, 声音更是强硬冰冷:“难道尔等眼中只认太后不认皇上吗?皇上亲笔诏书在尔等眼中竟还抵不上太后的一道口谕?”
“你们不要忘了, 陛下现在虽年少, 可这天下终归姓萧!”
裴绰话落, 守门的将士们沉默半晌, 终于有人开口:“你…你在这等等,我去通报一声。”
不久, 那位守城折返回来, 对着裴绰一礼:“大人,我们将军有请。”
裴绰神色微动,他向上望去, 扎在蜿蜒山路上的营帐层层叠叠,片刻他收回目光,双手捧着圣旨随那位守城入营中去。
亲卫军的首领庞奉山在帅帐接见了裴绰。
庞奉山看着从营外走进来的人是裴绰时, 不由从案前猛得站起身,大手已经摸向身侧的佩剑:“裴绰?怎么是你?”
裴绰走进营中,将庞奉山的动作尽收眼底,他不慌不忙的手捧着圣旨走近:“庞将军,见到圣旨还不跪下接旨吗”
庞奉山闻言一顿,蹙了蹙眉:“你这是哪门子圣旨!”
“陛下亲笔所写的圣旨!”裴绰高声说道,接着将圣旨展开,一字一句将上面内容读出来。
庞奉山立在原地,听着圣旨上的内容,面色渐渐生了些迷茫。他听过圣旨,沉着脸在原地站了片刻,接着大步走到裴绰身前,抬手夺过圣旨,自己低头看了起来。
庞奉山越看,面色越复杂,许久,他满眼怀疑的盯着裴绰:“这是哪来的?”
“上面印着的玉玺,庞将军看不出是哪来的?”裴绰微微侧头正是身边的庞奉山。
庞奉山听罢,大步回到书案前,将之前留存的圣旨从暗匣中取出来,他将两张圣旨平铺在书案上,左右对比。
除了笔迹,二者无一不同。
庞奉山双臂撑在书案上,低头看着两张圣旨久久不曾抬头。
这上面,一道是先前命他出兵迎击萧放的旨意,一道是现在命他立即撤兵旨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庞奉山抬头,神情严肃的盯着裴绰:“裴少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投叛萧放,你现在拿着这道圣旨来,究竟是何意?”
裴绰可以感受到来自庞奉山的压迫感,他轻松笑笑:“在下一直以为,庞将军作为先帝最信任的臣属,应该分得清是非。”
“这两道圣旨的不同,庞将军难道看不出来吗?这其中一道是陛下亲笔所写,另一道根本就是写自太后!你觉得这两道圣旨,哪一个才更能表明陛下的心意呢?”
“…陛下年纪还小。”
“陛下年纪不小了!”裴绰反驳,他盯着庞奉山一字一句说道:“高宗皇帝在陛下如今这个年纪时已经亲政了两载了!而我们的陛下呢,如今却连个正经的太傅都没有!高长斌是个什么货色,竟也配为陛下的老师?戚后与中书令是何用心,庞将军看不出来吗?”
裴绰话落见庞奉山不语,继而说道:“庞将军如今这样做,真的觉得是为了陛下好吗?还是您对陛下的一片忠心,被他人利用了?”
“无论怎么说,萧放叛乱是不争的事实。”
“萧放并非乱臣,而是要替陛下清君侧!若再纵容戚后与中书令霍乱朝纲,大周要不了两载,便要亡了!”
庞奉山闻言冷笑一声:“你们说得好听,自古打着清君侧旗号起兵的人,哪有一位不是黄袍加身,取而代之?”
“就算是取而代之,北侯也比戚白琬和戚白琰有资格!”裴绰亦是冷笑:“庞将军别忘了,北侯不姓北,他也姓萧,甚至出自高宗嫡脉。”
庞奉山听裴绰此言,一时无语,他默了半晌才又道:“你…你们果然狼子野心!”
“真正狼子野心的不是我们,而是戚后和中书令,庞将军不要忘了,如今大周北疆的太平是谁的功劳,是您吗?是戚后与中书令吗?是侯爷一手打下来的太平,若非有侯爷驻守边疆数载,将他们击退,你觉得对大周垂涎三尺的靺鞨,如今已将那座城池收入囊中了?”
“侯爷若真狼子野心,为何要折损自己的兵力去抵御外敌,为何不联合靺鞨,早日将长安攻下称帝?还用等到今日,与你在此处消耗吗?”
裴绰话落,见庞奉山再次陷入沉默,他缓了缓,才又开口:“我能理解庞将军的不信任,但是敢问庞将军,您就全心全意相信戚后与中书令吗?”
“少辰虽是晚辈,却也知道您与前摄政王…都是先帝留给陛下的左膀右臂,摄政王府那般惨烈的结局,即便隔了几年,我想庞将军一定还记得很清楚。”裴绰一边说一边默默观察着庞奉山神色的变化,再提到摄政王府最后的结局时,果然见到庞奉山瞳孔轻轻震动。
裴绰继续道:“摄政王究竟有无错处,庞将军是明眼人,自然知道这是一场灵后设计的阴谋,那在下敢问庞将军,唇亡齿寒,兔死狗烹,您真的相信戚后有朝一日,不会将陷害摄政王府的伎俩用到您和您家人身上吗?”
裴绰说话声音不大,语调更是平缓,可这几句话出口,却比方才,那几声激烈的争执更有效。
他明显看见庞奉山的身躯一震,他望过来的眼神,也是满满的震动。
裴绰趁热打铁,继续真诚说道:“庞将军,我裴少辰以项上人头担保,萧放若有不轨之心,我裴某人受天谴,不得好死。”
庞奉山默了默:“你又不是萧放,何必替他发这等毒誓。”
“因为我信他,我知晓他的为人,所以我敢发这样的誓言。萧放若是乱臣贼子之辈,我裴绰又怎会与他为伍?”
庞奉山闻言不再说话了,他垂眸盯看着书案上的两道圣旨,许久许久……
裴绰也不再开口,有些事,终归是要庞奉山自己想明白。
“说实话,太后也好,北侯也好,我庞某谁都不信,是我无能,这些年来,眼看着摄政王府的光景,选择了明哲保身。我并非是那贪生怕死的鼠辈,可是我舍不得我的妻儿与我一同受罪。”庞奉山说时,眼底微微发红。
裴绰从前一直风流长安,早也听过街巷传言的官家密事,庞将军一生未纳有纳妾,只娶了一房夫人,听闻庞夫人是庞将军的远房表妹,二人两小无猜,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十分恩爱。还听说先帝早年还有意将最小的妹妹永硕公主嫁于庞奉山,驸马恩荣,庞奉山却为了庞夫人拒绝了,甚至不怕为此得罪了先帝与永硕公主。
“此番太后拿着圣旨让我出兵,我是有犹豫的,可是那上面盖着陛下的玉玺,我望着那玉玺,就想起先帝临终前的嘱托,我愧对于先帝啊。”庞奉山长叹:“我不知如何为陛下尽忠,就想着此番出兵迎敌,能解陛下之忧,也算是不枉先帝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