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因为两名嫡子接连丧命,大夫人卧在床榻上一病不起,戚白琰对自己的妾室凉薄,对自己的正妻也不见热络,大夫人正为两个丧命的儿子伤心时,他已经向医士求了药,接连宠幸自己的姬妾,想要尽快再生个儿子出来,后来努力无果,想起流落在外的戚修贤,紧忙命人接回来,又是设宴又是放炮。
大夫人本就重病着,听闻戚白琰背着她将戚修贤母子从外接回来,当即病得更重,戚修贤在戚府上住了三个月,府上便出了白事,大夫人殁了。
之后便听府上下人风言风语,说中书令要娶她母亲做续弦,他当时还跑去问母亲,母亲却只是摇头。
再后来,府上有贵人驾临,竟是当朝太后,那时他才知道,太后娘娘是他的亲姑母。他当时天真的以为,太后母仪天下,当是慈悲之人。
可他没想到,太后亲临府上的第二日,他的娘亲便突然暴毙身亡。
他永远忘不了,在中书令的书房外,他听到戚白琬尖细的嗓音带满了厌恶,她对中书令说:“哥哥,你怕不是疯了,你那死了的原配已经够上不得台面了,那她好歹也是二品大员的妹妹,如今她死了,你竟要娶个低贱的乡婢当相府夫人,当本宫的嫂子?还要本宫赐诰命夫人给她?你想给你那唯一的儿子抬身份,也不要这么作践自己,作践本宫。”
“修贤很快就要成年了…我这辈子也就这一个儿子了,总不能让他娘当个没名没分的妾,日后他娶妻、入仕都不好看。”
戚白琬冷笑一声:“想要抬举她们母子也不是没法子,若是嫌弃母亲连累了儿子,就去母留子,到时候本宫一定给足那乡妇脸面,哀荣也是荣,哥哥且好好想想吧。”
日光灿烂,晃得戚修贤眼睛有些疼,他却仰头朝天下的圆日直直望去,皇宫四方的天,那日头看上去极远,不及他在城郊老房子时望的真切。
戚修贤从刑狱司去了桐音馆。
他本想看望一下北歌,但见兴平守在外面,便知萧放也在内,戚修贤不打算再进去,只是与殿外的兴平打了一声招呼,劳他替自己向萧放转达一声,已经见过戚白琬,现下出宫去了。
戚修贤出了宫门,一路朝长安城郊的坟冢处去,他的母亲葬在那里。
戚修贤一直在戚母坟前坐到日落十分,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他提了两坛酒,最后都喝的精光,原本他酒量不错,这些酒本足以醉倒他,今日不知怎得,竟伏在戚母的石碑上生生睡去,再醒时,天际一片漆黑,只可见银河一弯,繁星破碎。
他即便报了仇,到底也还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
***
萧启年被救回宫后,接连晕了几日都不见醒,叶老日日连着为萧启年把脉,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这日叶老前来桐音馆为北歌送来最新研制出的药膏,顺便向萧放言明了此事。
萧放闻言不禁蹙眉:“你是说皇上体内有毒?”
“倒也不知毒…老朽猜测陛下应该常年服用某种药物,这药物本身无毒,可却过于刚强,即便是成年人长久服用都不能消受,何况陛下年岁尚幼,如此积年累月的喝下去,再过十年,待陛下成人时,只怕身子就耗空了。”
“老朽以为,此番因是陛下跟着军队折腾,体内本虚弱,又受了外伤,才会昏迷这么久才不见醒。”
北歌坐在一旁,听见叶老和萧放的谈话,不禁想起前阵子,她陪在萧启年身边时,他的确日日都会喝御膳房送来的汤药。
他自己说是因着了寒凉才如此,她虽瞧着他人很精神,没必要日日喝这苦汤药,可她终究不通医术,也未曾想过,会有人在他的汤药里动手脚。
戚白琬就算再不喜萧启年,但如何也不该伤害她亲生的孩子,而且有萧启年这个皇帝在,才有她这个太后,她应该也不会傻到与触碰自己荣华富贵,滔天权势的根基。
“我曾听陛下说,是因他冬日感染了严重的风寒,才一直汤药不断…只是那些汤药都是太医院搭配的,在用药上不应该出现如此浅显的错误啊。”
叶老听北歌说,萧启年的确有日日用药时,大抵就将自己的推断证实的十有七八,不过他也疑惑,堂堂御医院,怎么可能配错天子的用药,而且一个治风寒的方子根本不难,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萧放闻言,沉默许久,他问叶老:“那可有法子能解陛下的病症。”
“臣需先知晓陛下从前都服用了什么药…一切还得等陛下醒后才能下决断。”
萧放思索片刻,随后召来连祁,命他带一队人马护送萧启年去行宫安静养病,叶老随行。
然后再派人去京中太医院院首府上,将院首召进宫来问话。
叶老和连祁都离开后,萧放从床榻上扶起北歌,扶着她在屋内慢慢行走,活动筋骨。经过萧放细心照顾,这两日北歌可以已经可以下床缓慢行走。
萧放扶着北歌走了一会,便将她抱回床榻上,他用清水浸湿了帕子,轻轻擦拭她额上的细汗,又替她脱了鞋,抱着她的双腿慢慢放到床上。
萧放安顿好北歌,本想哄她小睡一会,却见她一直睁眼望着自己。
“和安,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好吗?”
“你是要去见戚白琬吗?”北歌问。
萧放闻言略有意外,却没想着隐瞒她,点了点头。
“我也想见见她…可以吗?”
萧放听了有些犹豫,最终仍是答应了,他命兴平备轿,他又替北歌穿上鞋,将她从床上抱起,一路出了殿门,坐上轿辇,一路朝刑狱司去。
北歌自伤后被挪到桐音馆至今,是第一次出门,外面的阳光闪耀,她却一直揽着萧放的脖颈,将头深深的埋在他的颈窝里。
萧放几乎抱了北歌一路,抱着她下了轿辇,抱着她一步步走下刑狱司的台阶,萧放越往深处走,越能察觉到怀中的人,强力克制的颤抖。
待快走到牢门前,北歌开口:“侯爷…放我下来吧。”
萧放闻言,便轻轻将北歌放到地上,待她站稳,牵着她的手,慢步向前走着。
萧放提前派了人,将狱卒退下,此刻牢房内,只有绑在刑架上的戚白琬一人。萧放执着北歌的手,站在牢门前,他除了戚白琬被绑入狱中的初次见过来,今日还是她受刑后的第一次,萧放上下打量一番遍体鳞伤的戚白琬,攥着北歌的手不由紧了几分,生怕戚白琬这副模样吓到她。
北歌初次看到戚白琬时是意外的,她甚是一时不曾认出是她,若非是萧放领着她前来,她几乎会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戚白琬这可谓凄惨的模样,北歌只看得惊心,却并不会同情这些伤痕的残忍。
并非仅是戚白琬曾同样残忍的对过她,戚白琬还如此对过她的父王,对过她们摄政王府内每一个无辜的人。
她是罪有应得的。
萧放侧头轻声询问北歌:“我要问她一些事,你还想一起进去吗?”
北歌知道萧放是怕她触目惊心,可她前世所经历的,远比这些伤痕更恐怖渗人,北歌看着萧放没有犹豫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