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烨。
十三岁的少年,个头已经窜得比她还高,似一棵幼松般挺拔。
“小姐,师父和大哥都回来了,我来接您回去。”每次云泠偷跑出来,都是云烨负责来寻她。
这小子,称呼父亲和哥哥都如此亲近,怎么就总是这么规矩的叫“小姐”?云泠有些不满。
“说了多少次,别叫小姐了,听着生分。”
云烨默了片刻,回道:“不叫小姐叫什么?”
云泠莫名想起前世听到的那句“阿泠”,有些耳热。她也不知叫什么好,便胡乱回道:“随便你。”
云烨道:“那便还是小姐。”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云泠心中有事没有开口,二人间便只是沉默。
明日即要去面对自己既定的命运,她心中不无慌乱。莫名的,她觉得云烨能给她一个解答。
良久,云泠轻轻问:“阿烨,你觉得人能和自己的命运斗吗?”
“何为命运?”云烨声音带着少年人变声时的沙哑,“被亲生爹娘抛弃,被养我的人卖给人牙子,这都是我的命,是别人眼中的死路。”
“那又如何。我偏要为自己挣个活法。”
他人生的前七年是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云泠哑然,心中反复默念着,就算是死路,也要挣出活法吗?
是了,瞻前顾后有什么用?不如拼尽自己的全力去搏一把。
她一直郁塞的心突然豁然开朗,眉间的愁绪散开,杏眼弯弯冲云烨露出笑容,嘴角漾起梨涡:“阿烨,我们回家。”
永庆十二年,除夕,镇北大将军云阳奉旨点兵十万,赴边城抵御北狄侵扰。镇国侯云严昭奉旨驻守长安,协助丞相何文处理雪灾带来的流民问题。
云烨年少,留守家中。
大军开拔次日,冬儿按照云泠日前的吩咐,将她留下的信件交与俞白英。云泠信中只说自己要秘密去做一件事,乔装随军出征,叫大家不要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女子参军为军法不容,若是此次队伍中只有云家手下的队伍还可能好说,可此次出兵仓促,圣上从卫尉何源手下调了三千官门内屯兵做增援,事情一旦被揭穿,云严昭纵是再宠爱云泠,也护不下她。
云严昭肩上压着流民一事,皇帝日日催得紧,何文又处处使绊子刁难,他实在是分身乏术,抽不开身。
“师父,我去寻小姐。”
云烨立了军令状,稚拙的字七歪八扭地写着:
“如若小姐有事,云烨提头来见。”
云严昭望着眼前的少年良久,终是叹道:“烨儿,师父只能信任你了。”
少年沉默点头,披上铠甲,打马向北,一路朝行军的方向追去。
*
“林云!你小子是不是又在偷懒?”
老伍长抱着一捆马草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脚踹向云泠后背,将她踹得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栽倒到马食槽里。
“磨磨蹭蹭的,就让你喂个马,怎么这老半天还没喂完?”
云泠用手背擦擦脸上的灰土,平静地扶着食槽稳住身体,躬身蹲下来继续料理马草。
“真不知道要你们这些少爷兵来有什么用?做事拖泥带水的,打起仗来没一个敢往前冲,一群没用的家伙。”
云泠充耳不闻,脸色都没变一下,继续忙着手上的活。
见这人被骂也没个反应,老伍长自觉没趣,“呸”了一声后就迈着步子走了。
从云泠化名林云混进粮草营,已过了半个月。
如她所料,云家军和从萧卫尉那里调过来的三千屯兵互不认识,也互看不顺眼。屯兵多是少爷兵,娇气,怕上战场得很,便一窝蜂往粮草营这样的后方部队跑。
云阳虽不满这三千屯兵全无军人血性和纪律,但卫尉何源是何丞相的人,两方的人若是起了冲突,小麻烦就要变大麻烦。
反正也没指望靠着这三千人打仗,云阳便让手下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巴不得这些少爷兵全躲后边去,不要影响他们前线冲锋。
趁着这个混乱时候,云泠便乔装混了进来,云家军的伍长只当她是从前线队伍里跑回来的屯兵之一,虽日日不给好脸色看,但并没觉察到任何异常。
云泠进这粮草营,一是因为主力队伍编制严明,士兵之间相互熟悉,多一人少一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根本混不进去,而粮草营这边的管理足够混乱,能让她不被发现。二则是因为,前世粮草营失火一事是云阳兵败的楔子,她要救回云阳,就先得阻止失火一事发生。
等云泠终于料理完了马草,手早已冻得没有知觉。
她徒劳地朝手上哈了口热气,搓搓通红的手指。
越往北走,雪就越大,队伍行进得便越缓慢,原本行军半月能到的边城,如今还遥遥望不到踪影。沿途常见到成群结队的流民,同样迈着艰难的步子,朝长安的方向走去。
谁人心中不是盼着早日春暖花开呢?
结束了一日行军,队伍沿道路扎营休息。
云泠还在忙活着搭建营帐,老伍长就又骂开了,这次却不是嫌他们几个动作慢,“你们几个,滚过来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