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郑旦便有些微醺,他拒绝了姜特德再启一瓶的建议。
在塞德娜星,葡萄酒被喻为黄金液体。本地葡萄种植需要花费的代价昂贵,所以产量稀少。市场上目前流通的本地酒大部分都被富人们买来收藏,真正开封痛饮的人几乎绝迹。其他行星的进口葡萄酒又因为保存不易,运输成本极高,也不是普通居民能够消费得起的,大多数人只负担得起人造真菌麦芽酒。郑旦也只在重大节日聚会和家宴上偶尔饮过,自然不胜酒力。
“不如去散散步?”姜特德又换了个提议。
“很晚了。”郑旦一出口就后悔了,大概自己是真醉了。
“还没那么晚。”姜特德笑笑。
他们相携走进室内,乘着电梯来到一扇密门前,门无声地向两边滑开,一个宽敞的穹顶玻璃屋出现在他们眼前。地上铺着柔软的喀什米尔花纹地毯,淡蓝色壁光柔柔洒在整个空间,空气净化器内弥漫出清淡芬芳剂的味道,令人感到舒适、安心。
可室内空无一物。
但郑旦肯定,一定不是因为姜特德悭吝,这地方定然藏着什么巨大的玄机。
姜特德站定,转过身来。
“郑先生,请把‘匣子’拿出来。”他说。
郑旦窸窸窣窣地掏出了那块魔方,捧在手心。
姜特德勾起唇角,显露出浅淡笑意,用长指眷恋地抚摸了一下魔方。郑旦呆怔了半秒,他没有看错,一向清冷的美人的确露出了温柔的神态,可惜倏地就没了。
“来,手往前一点,拿稳了。”
话音刚落,就像变魔术似的,两个完美的圆洞出现在房间两侧,形成的光束从头顶上方直射到那黑得发亮的魔方表面。上一秒还暗淡的室内,下一秒充满了万丈白光,郑旦被刺得不由地闭上了眼。
“别怕,”姜特德干燥的掌心覆住了他的手,安抚的温度透过声音传给了他,“你再睁眼看看。”
霎时,光灭了,世界黯淡的像遁入黑洞。可在这黑洞的背后,竟悬着一束瑰色星云流转,成千上万的、看似挤挤挨挨,却各自拥有着运行轨道的小行星碎片漂浮在星云之前。
这幅景象犹如活生生的蘑菇云从郑旦手中的魔方升起,不断飘升,越变越雄伟,直到膨胀成穹顶大小。
“你认出来了吗?郑先生,”姜特德说,“这是我们相遇那天的坐标点,你的蚩尤号就藏在这其中一块岩石后。”
郑旦顿时发现,自己且说不出一句,也发不出一声。他觉得自己醉得不行,酒意甚至染进了视网膜,眼眶烫得厉害。
暮里云散,恒星炸裂,宇宙浩瀚,他从小行星带的万千条航迹线里不幸偏离,却幸运地被他找到。
见郑旦一言不发,姜特德缓声询问:“郑先生,我这样是不是太唐突了? 你我的‘初次’相遇意义非凡,所以才想要纪录这些......”
他们的初遇何止意义非凡,还带着难堪的尿骚味。郑旦回忆起来,既后悔又觉得止不住的好笑,但更多的是庆幸。
他庆幸人生在世,竟能遇见这么合自己心意的人。
郑旦抱憾地笑了笑,终于出声:“我本以为这些应该是我来做的,结果被你抢了先。”他顿了顿,羞赧着继续,“姜先生,我们可以算作心心相印了吧。”
姜特德但笑不语,眼底折射出一抹不寻常的光,随之转瞬即逝。
“你觉得是那就是。”
时间与空气都凝固了那么一瞬。
郑旦想,姜特德真不愧是the five董事,富可敌国,连空气循环系统都是完全静音的,听不见任何机器运转的声音。所以,他的感觉才会在这寂静中被放大成无限倍,放大到呼之欲出,要跳出心房。
郑旦思索半晌,上前一步,将姜特德的手再次握紧,佯装肃色道:“不要轻易同我开玩笑,我的心脏可没那么好。”
“既然手都让你牵过、吻过,那我又何必去便宜另外一人呢?”姜特德反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郑先生,我现在心跳的有多快,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对于怎样返家的记忆郑旦已经完全模糊。
人造镍合金木星、壮丽的空中楼阁、气垫运输机、冷淡的女管家、特纳嘴边团团升起的烟雾、摇曳在水晶杯中的暗红汁液、还有姜特德的手指温度。
他牢牢记得姜特德要笑之前微微提起的眼角,乌黑深沉的瞳仁,转瞬即逝的温柔——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姜特德时,他是什么样子,礼貌而冷淡,有些生疏,却优雅万分——当他向自己转过头来,原本绮丽的面容变得真实,闪耀出光芒,几乎就是他的恒星。
“谢谢你今晚的陪伴。”郑旦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魔方光滑的表面 ,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