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穿越小说,旁人穿越都是会像放电影一样接收一把原主的记忆,可轮到她,却是半点没有!她记得歪头耸肩,幺蛾子不断的德国老板,记得她重男轻女到无可救药的父亲,记得刚强又唠叨的母亲,可穿越之后的这具身体到底是谁,她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那个兄长以养病之名将她牢牢藏在屋中,自己偏时时随军出行,偶尔回来,除了满脸歉疚地一再重复不可穿女装示人之外,虽也会和她讲些外面的事,可就算李睦作出病后迷糊的模样,他也半字不提家中如何。她又能从何知晓!
“我去年……年前重病一场,兄长为替我寻医,就近投了袁术,只为我寻一处安身养病之地。可我病好后……病愈之后,许多事情便都不记得了。”李睦抿了抿唇,好不容易再度找回自己的声音时,搜肠刮肚,组织语句占据了她大半心神,因此全没听出周瑜最后那句话中的深意,“只知道兄长便是兄长,家中情形,兄长名讳,就连我自己叫什么,都一概记不起来,兄长平日里唤我阿睦,我也只知自己叫做阿睦,倒不是有意瞒你,实在是华神医也说了此病由心,一时难以痊愈。”
想到前一世,李睦不禁怅然。在那一世里,她能自己养活自己,能照顾拉扯她长大的母亲,能在生父指着她骂断子绝孙的时候潇洒地摔门而去。有房有车,有三两好友,闲时饮茶晒太阳,忙时咖啡提精神,何等肆意,何等畅快!
“阿睦……”周瑜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薄唇一开一合,将李睦的神思拉了回来。
缓缓阖眼,慢慢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她目中又复一片明澈清透,说出来的话也顺畅了许多:“我在寿春时以养病为由,并不太出门,袁术想不起我这个人来,却不代表时间久了旁人不会注意。我只担心兄长全不知情再回寿春,袁术不见了传国玉玺,便会疑心到他身上。”
祭出“失忆”利器,又有华佗背书,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饶是周瑜思虑再甚,也想不到其中会有什么问题。他思索片刻,随即微微一笑:“放心,我已遣了斥候守住寿春城的四座城门,本就是为防他调军回援,不再北进。只要有袁军回城,就立刻会有快马来报。待伯符拿下广陵,我便放出消息从寿春城中带走一人,就算寻不到令兄,他若有所闻,也自会来寻你。其余的事,不妨等见到令兄之后再论,你还如此作男儿装扮就是。将来见到伯符,其中的缘由我也会解释清楚,只要不涉军令,不扰军威,便无妨。”
在那明朗温暖如阳光一般的笑容里,李睦应了一声,自自然然地伸手环到他腰间,将坠下来的布条重新压到他后腰的伤口上,再踮起脚依旧从肩膀上穿过来。定下了神,思路便一下子清晰起来,之前她拿到玉玺时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思量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孙策若是舍得,大可将那玉玺再送回袁术手里,袁术丢了一次,失而复得,定要急着立刻称帝,以证明他才是天命所归。如此叛汉之臣,你们夺他广陵,自然也算不得背义无信了。”
周瑜闻言,脸上的笑容又明亮了一些。他最初见李睦拿出传国玉玺的印记时,正有此打算。
孙策与袁术反目是迟早的事,怎样想一个名目却是不易。他在寿春时也曾察觉了袁术的野心,本还想着如何推波助澜,加以利用,却始终有许多被动之处。有了传国玉玺在手,他们几时想与袁术反目,便几时让袁术“找回”玉玺,半点都无需仓促。
“当记你首功!”周瑜伸手按住搁在自己肩头的布条,让李睦换过手来,又微微向前倾身,令她不用再费力踮脚便能够到他的脖颈。
李睦偏头朝他一笑,扯着布条的两头一上一下,干净利落地在他颈边扣了个结,牙尖嘴利地一句话堵了回去:“你若养好了伤,才算首功!”
两人手掌交错,指尖掌心难免又碰到一起,只这一次心境不同,一触即放之后,李睦的手指擦过他胸口坚实的肌肉,方才生出的些许绮念悄然消散而去。
与周瑜重新包好伤口之后,李睦头一件事就是把人赶出去,去灶间寻人烧了热水洗澡。
虽然没有淋浴,没有浴缸,可她在这千年之前的大木桶里只要蹲下身,就能连头带脸被热水淹没,身体最适宜的水温对于脸颊眼窝而言有些微烫。却有一番说不出的舒爽畅然。
热气升腾,水温正好。门窗阖紧,视线氤氲。
李睦舒服得长叹一口气,整个人都沉到水下。
洗去一身血污,紧绷了许久的心绪也终于渐渐安定下来。许是之前的经历太过惊险,此时放松下来,在热水的包围中,李睦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额角的血管一下一下地收缩,隐约地抽痛牵得眉心发酸,浑身的骨骼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让她恨不得就此沉到水底,就这么一直闭着眼睡过去。
然而,看着随手扔在屏风架子上的贴身抱胸心衣,李睦不禁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从水里站起来,拧干绢布,擦拭一身的水珠。
为遮掩女儿身,她本来是遵照兄长的意思,里里外外穿了两套中衣。可她用了其中一件给周瑜包扎伤口用了,华佗那里也不可能有女子的贴身衣物给她替换——于是她现在就没了换洗的衣服!
贴身衣物的布料较短褐外衣柔软许多,李睦用两根手指将它拎在手里,嫌弃地皱起眉。
她从来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儿,自问并不算是穷讲究的人。前世徒步山区时,为看一眼无人壮美的景致,也经历过无热水洗澡的异常恶劣简陋生存条件。可自从离开寿春以来,先是遭遇祖郎,紧接着又日夜兼程直奔下邳,除了在华佗那里住的几天外,她最多只能躲着人擦一擦脖子!连续这么多天穿同一件衣服,正过来反过去,又是血污又是尘土,实在是到了她的极限!
好不容易身上洗干净了,这衣衫一穿上身,岂不是等于白搭!
偏偏周瑜要扣徐氏一族为质,两千兵马就驻扎在外面,人多眼多口多,她即使能避着人躲在屋子里偷偷把衣服洗了,也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晾干。这一看就是女人的衣服,放在现代等于就是内衣,就算是在一千八百年后,她也没法子当着人拿出来晾!
难道要她在屋子里用油灯烤干么?
李睦侧头看了看房中明明灭灭的一点灯苗,不由叹了口气。且不说这扑闪着的豆大火苗能不能烤得干衣服,这一股灯油味儿沾在贴身内衣上走哪儿带哪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偷喝了灯油呢。
李睦拎着这件开始发臭的心衣,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简直要愁死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撕了周瑜的内衣给他包扎伤口。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用自己的?
撇撇嘴,默默腹诽之后,又重重叹一口气。借着依稀灯火光亮摸了摸小衣的正反,正要强忍着再穿回去时,目光突然黏在那如豆的灯火上,脑中灵光一闪——烤火!
两千兵士在外就地扎营,夏夜闷热,营地里的火堆旁即使晚上有兵士守夜,也不会直接守在火堆旁边,而是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围守。她只需悄悄溜近火堆,这件贴身小衣布料轻薄,烤一烤很快就能干。再不行,也能借着孙权的身份强行把火堆旁的兵士支开,虽然落在他人眼中奇怪了点,只一小会儿就能穿上干净的衣服了!
李睦的眼睛发亮,匆匆套上中衣外袍开始洗衣。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甚至还来得及洗了抱胸烘干后再拎一趟热水重新擦一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