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从来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亦或者说,在此之前,他从来就不在意他将来之妻会是什么模样。
出身高门,早就见惯了这等以姻约巩固权势的做法,他要辅佐明主,挥斥方遒,一扫乾宇,若要用嫁娶之事稳定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他原也觉得并无不可。
一个性子柔和,温雅知礼的世族女子为他操持家里,生儿育女,似乎就像太阳一定会从东边升起一样,是他人生中既定的轨迹。唯一的差别,就是这个女子是依他家族所定,与朝中任官结姻,还是看江东局势所定,争取最大的支持。
于他而言,总是一个女子,并无差别。
可李睦于他……
初时只是因有了肌肤之亲在前,他不可当做全然不知,一概不管,便才生出干脆娶了这小女子的念头来。
本来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岂不知时日一久,原来淡然的心思竟不知不觉变了意味。
见兵马陈列时眼中的惊叹,懊恼时微红的耳尖,却又每每出人意料将他千方百计藏了许久的意图一语道破。
气恼时瞪着眼,饮酒后颊生红,与士兵说笑,与工匠试箭,与军中莽将对饮,与他一字一句定下赌约,从寿春起,哪怕心里再没底气,这小女子依旧背脊笔挺,一副不认输的倔强模样。
他自问平素里不曾怕过什么,可昨夜却险些被这小女子吓得心胆欲裂,气怒成狂。
他一贯青袍银甲,纵冲杀战场,战马血染,也自从容闲雅,却几次三番在这小女子面前狼狈不堪,甚至宁可装晕也不愿睁开眼来。
除了娶她回去,他还能怎样?
只是周瑜不禁苦笑——这回似乎他真是高看了自己。
便在这时,高顺遣了亲兵来问何时出发,将他一句话生生堵在嘴边。周瑜只能先看了李睦一眼,耐了性子,转而先问从宣城得幸的“两位将士”伤势如何。
孙权自孙策投袁术时起就一直随母留在江都,月前才南下投军,孙策将他带在军帐之中几日,便又逢战事,恐他在军中有所损伤,便令其南下驻守宣城。
故而军中上下,真的认识孙权的不过寥寥数人,以及宣城的数百守将兵士,就连孙坚旧将,也多只在孙权出生时喝过一杯庆酒,随即便又四方征战。之后再经历了被袁术吞并蚕食,十年多的时光,哪怕现在就是站到李睦面前,只要孙策不否认,又有几人能认得出她是假冒的?
而现在宣城一战,守将尽亡,唯余周泰一人,还重伤脱力,昏迷不醒,孙权背后中刀,也是伤势沉沉,李睦这个假孙权原还需要躲在帐后,推说也受了伤渐渐避人耳目,现在竟是连遮掩都不用了。
方才周瑜已派了人往下邳去孙策处报讯,一面也只说这“两位将士”乃军中重将,命人速往最近的城镇中请医救治。
那亲兵回得清楚:“请得一位医者,说两位将军都需寻一处好好静养,高将军言城外有方无药,也无法静养,故请权公子即刻下令拔营。”
周瑜略一沉吟,随即点头下令立刻整军拔营。
这么一缓,李睦倒是从初时的震惊里冷静下来。
她的反应……是不是太夸张了?
周瑜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明知她是女子,与她这一路同行,遇祖郎时还同宿在一个船舱内,包扎伤口时又脱衣相对,于他而言,娶她应该只是担着她名声有损的责任而已。
而在这份责任心上若能生出于名于军有利的千古佳话来,自然是更好。
出身好,相貌好,思谋过人,武勇善战,又有鹄鸿之志,他三妻四妾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在这个最流行打了仗丢下家小就跑的年代,这样的男人,还能记得娶她应该已经实在是极为罕见难得的责任心了。她不想嫁不嫁就是了,横竖还有太史慈这个兄长,她若抵死不嫁,孙策还能强逼她不成?又何必对周瑜太过苛责?
想到这里,李睦慢慢呼出一口气,满身的防备也跟着慢慢放下来。待那亲兵离去传令,她的口气自然也软下来:“你是不欺暗室的男儿君子,顶天立地,双肩担责,我很是钦佩。就当这回是我赖账罢了,”眼睛一眨,微微眯起来,两手一摊,“你中了流矢,我不给你包扎伤口,难道看着你流血至死?若因此就言及嫁娶,岂不如同那些只讲男女授受不亲,嫂溺毙而叔不得救的迂腐酸儒一样了?”
什么叫“就当是她赖账”?这事……她又怎能赖账!
还说得好像他常常赖账一样!
周瑜的思绪才从孙权和周泰身上转过来,一听这话,顿时胸口一窒,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只要太史子义长兄代父点了头,再由伯符为媒,她还能赖账?
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全然冷静下来,知道这话若是现在立刻说出来,面前这小女子怕是要立刻就跳上马回下邳去找太史慈不可。只能强压下心口一股郁结之气,摇了摇头:“此事以后再说,趁现在军中有医,速去……”
“我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