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来自曹操之处,号能卜吉凶,占星辰,极富盛名。若要修行,哪一出青山绿水不可去,非要来皖县拜会李睦?
其实,是不是曹操的说客他都无所谓,倒是这道人一进门就来了一手空盆钓鱼,只装了清水的铜盆,一根普通木竹鱼竿,凭空就钓出一条活鱼来,所谓神仙法术,他便忖着让李睦来看一看,似乎应该可以博君一笑。
同一轮明月下,李睦也在窗前。只不过她是坐在房里的几案前,托了下巴发呆。明媚的月色沿着支起的丝绢窗口勾勒出一道四方的银光,轻轻扬扬地在几上展开的竹简上落下一片白蒙蒙的光华。
今日她去军营时范须曾来县府中拜访,正好与她错过后也没留下什么话,只是将两株开了花的桂树又移到她院子里来。清幽馥郁的桂花香在院子里沉浸飘散,只不知这两株本就是催熟的桂树如此移了又移,又能存活多久。
心脏似乎自从今天下午去军营之后就一直跳得飞快。她将前两日没有点完的田亩损失都清算完了,又去看了县府府库里堆了半库成色不足,破损不堪的五铢钱,还勾销了招募来重建战中破损城墙的民夫的口粮及工钱,几乎一刻都不曾停歇,连水都忙得没喝上一口,一晃眼天色暗下来。城中到了宵禁时分,县府的官吏纷纷都各回各家,她就一下子闲下来,虽然明明累得脖颈酸痛,头晕眼花,却还是睡不着。
于是干脆在架子上抽了卷《太公六韬》出来,点了油灯,借着月色展开了想研读一番这本架上唯一书名里她能认全大半的“著作”来。
竖写的隶书本就看得吃力,又是艰涩的古语,有些字的比划还左曲右折,仿佛孩童随意的涂鸦乱画一般要她要连猜带蒙,因而盯着一行字看了许久也没看进去是个什么意思,叹一口气,就又想起周瑜来。
若是她刚穿来的时候发现要嫁周瑜,怕是一颗心立刻就放到肚子里,欢欢喜喜立马就打包嫁过去了罢。
能保命,能安身,至于周瑜有多少个女人——关她什么事?今天说大姨妈,明天说风寒,周瑜又要出征在外,史上又早有记载是个短命的,自然拖得过去。
只需想办法或赚些钱,或拢几亩田,从此就算是在江东自由地扎下了根。更何况,她后来还知道兄长就是太史慈,太史慈要江东之后,再顶着江东已故名将的女人这一重身份也不会有人能动她的主意。
小乔美名动天下,不也没听说在周瑜死后改嫁么!
而宣城外,周瑜头一次提出要娶她,她却怒不可抑,跳着脚当场翻脸!
丝毫没想过这本该是她乐意之极的局面。她一直拿太史慈当做借口,可扪心自问,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长兄是太史慈,她还是会高高兴兴地嫁周瑜为妻。然后再高高兴兴地给他张罗立刻就娶小乔过门,然后继续今天大姨妈,明天染风寒……
她难道不是只想着安安稳稳,找个栖身之处,把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辈子平平安安过去么?没准死后还能再穿回去呢!
李睦又叹一口气,安稳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是从什么时候起又不想抽身于外了?天下大势,徐州和刘备,宣城和孙权,与她何干?
坏了!
李睦捂住头,呜咽一声丢开竹简滚到榻上。
亏她还一直自负自控能力,原觉得已经把心里汲汲萌芽的那点旖旎彻底掐断了,却不想这根幼苗只需周瑜稍稍浇一点点水,就腾地一下窜了起来。
真看上这只狐狸了!
李睦在榻上翻身一滚,把脸埋在被褥里哼哼唧唧,又是长吁又是短叹。
她从来都不信一见钟情,就连日久生情,在她身上也未必能说得准。可却会在某个瞬间,忽然觉得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
比如说,周瑜看着她在下邳城头调整弓弩,最终射出那一箭时眼中爆出的光彩。再比如……周瑜把盘子里的肉往她面前推的那一刻……
李睦从被褥里里伸出头来,长长呼出一口气,嘴角不由自主地又翘起来。
罢了!睡觉!
躺平了便渐渐有了睡意。她闭上眼,也懒得再下榻去关窗,反正夏末的夜晚还有些闷热,直接滑出去半边身子用力甩了甩脚,蹬掉鞋,再扒着榻侧翻身一滚,滚进被褥里转过身背对着窗口避开月色的光亮就准备早些睡了。
然而只这一翻身,李睦突然觉得身边软绵绵,暖洋洋的……
扯了扯被褥,再一探手,却摸到一把毛茸茸的……头发……
“啊……”李睦心里猛地一抽,一下子从榻上弹起来,连滚带爬翻落下来,也顾不得脚下的鞋在哪里,噔噔噔噔就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床榻。
清凌凌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方才她还坐着靠着的窗边的小几此刻在这月光下显得白晃晃,阴森森的。
几乎就在她翻落床榻的同时,一个人影从床榻上坐起来,乌黑的长发束成一束搭在胸前,一抹窄小的鲜红的心衣裹着一大片白晃晃的肌肤……却是个年轻女子。
见李睦朝她这里看过来,微微低了头,慢慢将身上的被褥揭开,再挺一挺胸,大红的心衣里包裹着的凶器微微颤动,呼之欲出,衣角系带的地方又突然抽紧,勒出一截细腰,而再往下……
好一片明晃晃,白亮亮的月下风光!
李睦倒抽一口冷气:“你……你谁啊……”方才滚下榻的时候小腿腿骨正好磕在榻侧,痛得她立马蹲在地上龇牙咧嘴,一句话说出来声音抖得好像飘在半空中,听得她自己也跟着一激灵,突然又想到这是东汉末年,于是赶紧又加了一句,“啊额……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