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男人又把瓜皮帽给戴回头上,抹了把额头热汗,哼唧一声就准备走人。
“话我可是带到了啊,要是明天见不着人,小心太君们发了火,让你们爷俩统统吃枪子儿!”
那个男人走了,父亲却是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回家的一路上脸色凝重,好几次险些走错了路。
陈阿大扛着一捆竹竿跟在父亲身后,既委屈,心里又有些愤愤不平。
第二天破晓十分,天刚蒙蒙亮,父亲便动身出门,去了十方县城。
临走之前,他嘱咐陈阿大跟着母亲去外公家过元宵,这些日子千万别回来。
陈阿大当时并不知道,这是父亲此生最后一次对他说话。
过了足足大半个月,当陈阿大再次见到父亲,却是一具躺在破芦苇席上的尸体。
他后来才知道,父亲因为扎灯的时候用了带朱砂的颜料,而被县城的那些“皇军”认为是在侮辱他们的国旗,然后被残暴的活活打死。
泪流满面的在父亲的尸身跟前,陈阿大的双眼视线模糊。
他伸出手去,颤巍巍的抚摸着父亲额头上,那一道道骇人血痕。
仇恨的种子,就这么被种在了十六岁少年的内心深处。
陈阿大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家哭出声来。
那一刻,他从来没有如此憎恨别人,憎恨得想要杀人!
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村里的老人只剩下叹息。
年轻的陈阿大抹干眼泪,咬牙操弄起父亲的丧事。
从那以后,每到夜深人静,他总有抑制不住的冲动,想要立刻闯入十方县城,为父亲报仇。
可转念想到日渐憔悴的母亲,陈阿大脸色晦然。
只能默默坐在院子里,将父亲留下的那柄剔竹篾的柴刀,一遍又一遍,磨得锋刃如霜。
月下的嚯嚯磨刀声,伴随了少年陈阿大的整个青春期。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陈阿大失落的认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给父亲报仇的机会之时。
冥冥中,老天爷仿佛开始怜悯起这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年轻人。
那是一个飘着轻雨的清晨,陈家村被一声声犬吠打破了宁静。
村民发觉不对劲,纷纷披衣出门查看。
这才发现,村口来了大批鬼子兵。
村民被呵斥着站成了两排,陈阿大站在人堆中,默默望着那些带着圆头盔的东瀛鬼子,眼角抽搐得很厉害。
突然,陈阿大眼神一怔,随即眼眸深处泛起一丝愤恨。
他看到了两年前那个,来找父亲去县城扎灯的瘦小男人。
那人穿着黑大褂,腰间挂着一柄王八匣子,稀疏的头发大概是抹了猪油,从脑门中央往两侧梳倒。
活活像是盖了两片瓦在头顶上。
此刻那人正点头哈腰,走在一个长官模样的鬼子兵前。
当眼神对上陈阿大的目光,那人神色微微一愣,然后凑头到长官模样的鬼子兵跟前,一边指着陈阿大,一边小声说了什么。
鬼子长官听完之后点了点头,那人脸色一喜,小跑到陈阿大面前,挺直了原本佝偻的后背。
他尖着嗓子说道:“小子,我记得你,你爹当初惹怒了皇军,那是死得活该!”
陈阿大死死咬着嘴唇,拳头在袖口内捏得咔擦作响,指甲都深深陷入掌心之内。
他没有说话,只是愤然的瞪着那人。
“田中太君后天要过大寿,你去找几个人来扎盏灯,到时候在寿宴上舞灯给太君祝寿!”
那人说完,掉头要走,结果脚步一抬,顿时想到了什么,又扭过头,嘿嘿一笑。
“别想着跑,现在整个南陵城都是咱们皇军的天下,你小子要是活得不耐烦了,尽管跑就是了!”
那人走了,陈阿大松开渗出血丝的手掌。
第一时间,想到了家里放着的那柄磨得薄薄的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