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在一片欢沸声中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扔到桌上,解锁,进入拨号界面,往裴钦那边一推。
裴钦慢条斯理地帮他涮羊肉,淋酱汁儿,就差喂到嘴里了:“埋汰我?二爷我不多日就要成为‘好雷污’知名大导,如果连这种十八线开外柴火妞儿的电话都存,那我通讯录成什么了,应召黄页?”
就他心知道周未在玩儿,无论今晚他们猜出谁来他都能痛快认了,偏偏这回裴钦懒得陪他疯,不配合。
“我有我有!”
那天在静湾别墅,人被叫过来玩,保不齐有互留联络方式的。
周未通话界面被敲出一串手机号码,一堆损友叫得鼓乐齐鸣:“call她,免提!call她,免提……”
周未右手点下拨号键的同时,左手将烟竖在唇边:“嘘——”
扬声器里传出等待接通的长嘟音,圆桌转圈一群引颈就戮似的鹅都停了筷子准备吃瓜。
同一时间,不足百米的隔壁包房里,黄栀子眼看着自己刚刚倒空的酒杯再次被制片助理一脸坏笑地吨吨吨满上,心头狂奔过一万头草泥马将对方踏到死无全尸。
她面上没敢透出半点愠色,扯着嘴唇挤出一个讨饶的笑,双手合十朝在座的诸位大佛拜了拜:“范导、姜老师、郭总……真不行了,这回是真不行了,我内什么……”
黄栀子下午刚去试镜了一部小成本自制网络时装剧,女三,扮丑,是女主女配别无二选的绿叶,男一男二当仁不让的备胎,平均每集台词不到十个字,大多是哦呜啊噫之类的语气助词,还是不考虑后期剪辑的情况下。
就这,居然都有三十多个如花似玉的华戏在校生过去试戏,可见无名小辈想在屏幕上露个脸是有多难!
黄栀子明知这种大牌潮服都要用仿货、女二男二都得用生人的穷酸剧组,握着一部十年前火过的狗血网文改编出的一堆垃圾梗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她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黄栀子在华戏读大四,眼看同学之中有星运的已经签了公司片约到手,有关系的也带资进组开始刷脸,有脑子的接不到戏转行主持或直播……只剩下她这种三无产品还悬着两脚没着没落。
她不着急混脸熟也不想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捷径,但她缺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不想在露宿街头和饿死他乡之间做出选择。
黄栀子想吐,既是因为刚刚灌下去了超出她胃部容积的洋酒,也是因为眼前晃动的一张张涎笑油腻的人脸。
导演为什么不去挑灯抠剧本,好好遴选贴合人设的演员?制片方为什么不去统筹拍摄,做好前期推广?演员为什么不去琢磨角色,要在这像应召女郎似的陪酒?
黄栀子飞着毛边儿叠着重影儿的视线沿桌扫了一圈,她想把火锅掀到这帮人脸上然后用自己听过的最粗鄙的脏话骂他们。
但也只是想,她还要在圈子里混,没资本作死。
她想尿遁,去他妈的女三!去他妈的一集三千!
三千……一集,一个月房租……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豪放的女声飚着不着调的港普,带着练歌房特有的混响震彻包房,制片助理手一抖,酒瓶差点儿掉进火锅里。
“对不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黄栀子翻箱倒柜地找手机,在宽大的卫衣兜袋和帆布背包之间摸了两个来回。
那位姜老师阴阳怪气谑笑:“小黄儿,男朋友查岗啊?”
“不是不是,我那什么…(死了)…没男朋友……”
黄栀子按了下静掉振铃,屏幕上滚着个陌生号码,可能是向她推销学历提升课程的,也可能是提供工作机会的,她没舍得立即挂断。
郭导摇了摇面前的红酒,朝她手机一指:“接呀,就在这儿接,也让我们听听是什么人让咱们黄儿放下整个剧组这么要紧?”他说着瞥了眼身边的编剧姜堕,挑眉。
姜堕无缝接腔:“嗯,咱们打个赌,要不是男朋友,女三就定你了,今晚就签约。怎么样郭导?卖我个面子!”
郭导不置可否,算是默许。
黄栀子一咬牙,啪嗒点下接听键,跟着开了免提。她赢定了!贺端那个死人才不会主动打给她。
“喂……喂?”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无声抱怨她刚刚接听太慢,然后一个柔懒好听的男音说:“栀子?我是周未。”
满座哗然,大家想到的是同一个人,丹旸三害匪首,牡丹城的太子爷,周琛的长孙。跟着又画出同一个疑问,这肯定是重名了吧?
黄栀子明显也是一怔,这声音能跟静湾那晚的那个人对上号儿,可周未跟她恐怕连一个拨错号码的交集都没有吧!
“小周先生,”黄栀子用春运抢票的速度一把捞回手机,取消免提,拢着手指向众人致歉,推开椅子往包房外去接听。
她这反映验证了大家的揣测,小周先生就是他们知道那个周未,席间面面相觑。
黄栀子转出包房,用后背合上门,顿觉呼吸畅快了不少:“您,找我?”
她往远离包房的方向磨蹭。
隔壁,周未一手擎着烟,探身凑近桌边的电话:“有空吗?出来玩玩。”
黄栀子声音微愕,显然对这种邀约毫无准备:“我?”她回头看了眼包房,心想要不要用这个借口开溜,可这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