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2 / 2)

所有人都没上桌吃午饭,尽管这是难得全家人都在的时候。

祖父没离开三楼那间书房,姬卿以胜利者和主人翁的姿态回到二楼,周恕之仍将自己埋进地下室,一楼的厨娘忙碌着,周耒也翘了下午的自习从学校回来。

佣人只好端着拖盘楼上楼下地送饭,送到兄弟俩这儿时,周耒让摆到那两张躺椅中间的小桌上。桌子比大号披萨大得有限,摆不开两大份七碟八碗,周耒随便捡了几样他俩爱吃的留下,其余让佣人端走。

周未懒洋洋从屋里晃出来,随即又倒进躺椅里,说不好是刚睡还是刚醒。

周耒从餐后甜点吃起,捡了个榴莲酥:“听说段医生下午过来,给全家做什么筛查……筛查什么?”

“病毒吧,”周未散淡的视线放空出去,落在墙角那片玫瑰园里。

今年的这波玫瑰居然凑凑合合活了过来,头顶几个血滴子似的稀疏花苞随风轻曳。

如果我不是周家人,那我是谁呢?

周未脑海里反复盘旋着这个问题,周恕之不是他的父亲,那魏乐融是他的母亲吗?魏乐融的失踪或自杀,会不会跟他真正的身世有关?

最多一星期,官方的鉴定机构就会给出权威的鉴定结论,这回有老周总盯着,段医生至少会选择两家不同的机构同时进行,得出的结论再无疑义。

倘若如周未猜测那样,他不是周恕之的儿子,那么别人第一时间会想到的就是当年魏乐融私生活不检点,背着丈夫和外人暗结珠胎。

周未吃不下什么东西,反轮到周耒安慰他:“大不了捐个什么馆!”

“你是不病了?”周耒用探过哥哥额头的指背贴了下自己额头,“发烧了?正好等下让段医生给你看看。”

蒋小叔留给他的退烧药,看来是药效过了。

段医生十分敬业地每个人房间都跑了一趟,等到周未这里时马上发现他体温异常,先处置他发烧的状况。

“没事,按时吃药多休息,是不是考前有点紧张?”

周未答非所问:“用毛发不准吗?”

少言的段医生梗了一下,避开他那双拢着雾气的黑眼睛:“不是不准,只是采样过程可能污染样本,有影响判断的可能。”

周未乖乖伸出一条胳膊给他采集静脉血:“我母亲,魏乐融,她的dna样本还有留存对吗?请您增加一组鉴定,我和她的。”

段医生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平时不着边儿的小少爷是出于什么目的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不想让他的母亲背上耻辱的嫌疑,正因为他不相信事实是那样,所以一定要确认一下。

“有留存,我会跟周总商量,”段医生妥善封存了血样,“我想他不会反对。”

青年就着温水吞下药片,乖乖陷进松软的被褥间阖上双眸。那一瞬,段医生似乎产生了某种无形山峦自高空崩裂,即将埋葬这个漂亮生命的错觉,那是他作为医生在很多被宣告了诊断结果的病患身上看到过的一种叫做“认命”的表情。

周未囫囵地睡到天黑,乱梦一段接着一段。

先是视频中呀呀呓语的婴孩踹脚晃手去抓女人垂落的长发,甩着摇鼓的女人笑魇如花,缓缓哼唱熟悉的旋律;

跟着一大一小的父子俩在长桌边并排坐着,桌上摆满各种各样精心雕琢过的木雕玩偶,父亲转头对儿子说这些都是你的,还有这个,小男孩转头看过去,惊讶地盯着那株用西瓜雕刻成的牡丹花;

半大的男孩们在山坡上迎风奔跑,笑声撒过的地方绽出大片大片灿烂的花朵;

下一秒,周未感觉脚下一空跌落万丈悬崖,疾风从耳畔略过,山影瞳瞳,有个声音追着他说,慢一点,我来找你了……

周未在坠落中伸出手,七哥,可是……我停不下来了。

你能捞起我,也能接住我,对吗?

后脑重重一震,周未仰身摔在崖底,无数张面孔从高空看下来,他们听不见他的哀吟呼救,交头接耳声嗡嗡连成一片,像密集的蜂群在徘徊,成千上万的尾刺蓄势待发对准他。

“该醒了!”姬卿的声音大喊着,“你做了二十年的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