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如今有孕在身,受不得半点劳累,吉时未到,便只在宫室内倚着软枕歇息,转过年刚刚九岁的太子段泽之穿着一袭小小的玄端,陪伴在一侧,另一侧,就是纪清歌。
太子段泽之对纪清歌这个原本会成为他未来婶婶的女子十分好奇,他年纪还小,帝后二人并不曾有向他说明靖王如今究竟是生是死,一则是对她有些好奇,二则也是多少有听到传言,导致这个小家伙不时目露同情的偷眼望她。
又一次偷眼望过来的时候,纪清歌冲他微微笑了一下,顿时闹得这还是个孩子的太子红了脸,有些不自在的转开了视线。
雍王段熙和作为今日能到场的唯一一家段氏宗室,坐在太子左侧下首,身边跟着世子段兴德,这位世子自从被靖王教训过一顿,又挨了自家老爹一顿家法之后就老实了许多,今日见到纪清歌,更是只偷偷看了一眼就在雍王怒瞪之下垂了头,老老实实的不敢再抬眼。
纪清歌却没有注意他,从今日进宫伊始,她心中就始终觉得不安。
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强烈到让她难以忽视。
但入宫至今,她都还未能察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就实在是……太平静了些。
随着天色渐暗,帝京之中一年一度的舞灯献礼即将开始,有太监一溜小跑的前来通传,皇帝陛下在东华门上请皇后娘娘及众位命妇一同赏灯,季晚彤这才扶着宫女的手站起身来,扶着自己的腰身迈开脚步:“走吧,本宫听礼部的人说今年弄得不同往年,看看他们有什么新鲜的去。”
而几乎就在与此同时,皇宫西侧的宫门处两名守门的禁军打着哈欠拦住一名身着六品官服的人:“没有令牌,不能入宫!”
“两位,我是工部营缮清吏司的郎中,负责布置花灯的。”来者面带焦急,拱手道:“今年宫内的花灯布置还短了两处,再不补齐就来不及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布置花灯?早做什么去了?”禁军皱眉道,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位不起眼的六品官一眼,脸色倒是放缓了几分:“哦,孟大人?宫内的灯不是向来归内务府管的吗?怎的栽派到你们工部的头上了?”
立在门口等着进宫的,正是工部官员孟思诚,原本禁军也不认得他是谁,实在是一整条金水河先是借调了禁军破冰,结果刚过了一日又要重新化冻,一来一去折腾得禁军都对工部的人有了印象,加上昨儿个孟思诚为了化冰,带着人拉着油毡在禁宫门口金水河边转圈忙活了足足一整天,如今见面竟也成了熟面孔。
“早先因为金水河化冰给耽搁了时间,这实在已经是紧赶慢赶了。”孟思诚苦笑:“因为这个娄子,我们昨儿个也有央了内务府的人一起帮忙,勉强算是补救了过来,结果竟因此耽搁了一连串的差事,若是要因我们让内务府吃了挂落那怎么成?这不就紧赶着送了过来,不过就是赶紧在缺失的地方放好点亮罢了,好在不费事,统共不要半个时辰也就完活了。”
“成吧,弄好了赶紧出来,别往别处乱跑。”这是货真价实的朝廷官员,禁军也就不愿为难人,反正宫内也还有禁军巡视,真要往后宫跑也不可能,只问了一句要去安放花灯的位置是在哪,就一挥手放了行。
孟思诚连声应是,领着身后抬着数架走马灯的差役们一溜烟的迈入了禁宫之中。
明明是首次迈入禁宫,但孟思诚却似乎熟门熟路一般,带着身后数名孔武有力的差役兜兜转转便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夹道内。
此刻天色已暗,这一处夹道是通慎刑司和永巷的小路,本就偏僻的道路如今半隐在夜色之下,显得阴森而又孤寂。
孟思诚带人进入的时候没有半个人留意到,而片刻之后,从巷口转出的,却是一队衣甲鲜明的禁军,悬着佩刀,系着腰牌,大摇大摆的在禁宫之中巡视了起来。
与禁宫只隔着一条金水河的朱雀街的酒楼之内,颜时谨凭窗而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如同星海一般闪烁明灭的万家灯火组成了一副难以描摹的画卷,其上画的,是中原大地,是一代王朝,是黎民百姓,也是与前周时期大相径庭的生机和活力。
这是前周的时候早就不复存在的景象,曾经破碎的山河,凋敝的民生,经过了十数年的休养生息,就如同萌发了新芽的朽木一样,逐渐焕发了生机。
这一刻,就连颜时谨心中也终于承认,段家,确实堪为人君。
可惜……他们的帝位,得来却不正……
颜时谨低叹一声,然而还未等他叹息的尾音消散,他所处的这一件雅室房门却突兀的被人叩出三声脆响。
随后,不等他开口,房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颜时谨心中悚然一惊,转身之后双目定定望着来人:“你……”
闯入的人却只对他的惊讶报以一笑:“颜老大人,久仰盛名,今日初见,还请……多指教了。”
颜时谨凝目片刻,缓缓出了口气,摇头道:“并非初见,你幼时老朽便曾见过你。”
“哦?”那人却只不在意的笑笑:“那想是时日太久了吧?”
颜时谨坦然的颔首:“确实很久了。”
段铭承淡然的耸了耸肩:“所以本王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