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屯卫的营地骚动,一度被宇文述和云定兴等人怀疑为政敌捣乱,故意散播并夸大谣言引发军队动乱,给宇文述一党制造难堪,陈应良和屈突通等间接当事人也有过类似怀疑。然而谜底揭晓后,却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谣言的源头竟然是一个文职官员的随从,听到主人嘲笑武官的进退两难后,管不住嘴巴四处宣扬,还恰好就传进了一些左屯卫基层将领的耳中,从而引发左屯卫的军营骚乱。
骚乱的结果是几个冲动的基层将领人头落地,杀人不眨眼的朱粲得到云定兴的暗中指使,当场亲手斩杀了这几名基层将领,云定兴又当场宣布绝无此事,这才勉强平息了骚乱。但焦头烂额的云定兴云老将军却非常清楚,这么做不过只是把死刑缓期几天执行而已,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一旦隋炀帝削减赏格的旨意颁布,左屯卫军营里将会发生什么的动乱,云老将军根本就不敢去想象。
第二天上午举行的赏格讨论会议,成了咱们云老将军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云老将军也不敢指望隋炀帝能象战前许诺的一样,给出加倍的军功赏格,只求能够给出六七成,云老将军就可以心满意足了,但如果低于这个赏格,云老将军对于能否安抚好军队就没有那么多的把握了,赏格越低,左屯卫就越有可能动乱,呈正比例。
事关自己辛辛苦苦阿谀奉承挣来的高官权位,云老将军不敢有半点的怠慢,第二天卯时还没到就来到了皇城外等候,卯时正皇城刚开,咱们的云老将军又第一个进到皇城,还直接来到了左翊卫大将军府的门外等候,弄得皇城卫士都忍不住交口称赞,“难怪和废太子沾亲也能升得高,看看人家的勤奋劲,今天不上朝都来得这么早,比那些偷懒来晚的官员强多了。”
时已初冬,天气甚是寒冷,搓着手跺着脚在左翊卫大将军府门前等了不少时间,将军府大门开启,云老将军迫不及待的冲进大堂,抱住了刚生起的炭盆瑟瑟发抖,又过片刻,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第二个来到大堂,云老将军知道来护儿这个军方第二人素来不喜欢自己,行了礼就没敢和来护儿多话,来护儿则坐到了大堂的左首第一位,看着房梁发呆,脸色阴沉得十分可怕。
很快的,左候卫大将军段文振右候卫大将军赵才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左武卫大将军冯盎和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等人也先后来到了堂上,堂上气氛这才稍微活跃起来,低声议论间,右武卫大将军陈应良最后一个来到堂上,还一进大堂就向众人拱手赔罪,道:“各位前辈恕罪,晚辈适才在路上遇到了裴蕴伯父,被他拦住说了一会话,所以来晚,还请各位前辈不要介意。”
“没事,不迟到就行。”始终一言不发的来护儿终于开口,还又向陈应良问道:“应良,昨天拜托你的事,办好没有?”
听到这话,素来尊敬来护儿的陈应良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回答,还微微的垂下了头,来护儿见了顿时绝望,无奈说道:“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了,没关系,说吧,让我心里有个底。”
陈丧良的脸色更加尴尬,半晌才上前走到来护儿面前,在来护儿耳边说道:“裴矩伯父,并没有直接告诉我国库准备拿出多少钱粮犒赏士卒,他只是给我看了一道诏书,陛下昨天下诏江都,诏令江都建造三千六百艘龙舟,水殿十八座,还要求规制比之前被杨玄感逆贼焚毁的龙舟水殿更大。”
来护儿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然后很快变得又青又黑,还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神态憔悴,仿佛一下子苍老几岁。旁边云老将军看出不妙,赶紧招手把陈应良叫到面前,低声问道:“你对来柱国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陈应良不吭声,既不放心让云定兴知道自己与裴矩的暗中交换消息,也不忍心告诉他这个残酷的事实,云定兴正要再问时,宇文述的咳嗽声突然传来,众人不敢怠慢,赶紧各按军序站定,一起向从正门走入大堂的宇文述行礼,宇文述则环视了一圈,见身在东都的十六卫府大将军都已经到齐,这才说道:“都到齐了,到齐了就好,天冷,我们到后堂暖阁里去商议吧。”
众人唱诺,赶紧随着宇文述进到后堂暖阁,宇文述先是命仆从为众人上了热茶,又赶走了所有下人紧闭房门,这才坐到了中间主位,神色不善的说道:“今天把你们都叫来,是为了什么事你们都知道,我就不罗嗦了,在议赏之前,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宇文柱国,说吧。”来护儿神情阴沉的说道:“总不能一点钱粮都不赏给士卒吧?陛下准备给多少?”
宇文述沉默,表情也阴沉得十分可怕,半晌才说道:“陛下昨天召我进宫,给了我暗示,参加雁门守城战的将士,不能立功就直升六品建节尉,仿照平定杨玄感叛乱的行赏标准,自从九品立信尉开始,逐级向上递升,我粗略的算了算,一万七千守城将士,大概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能够得到勋位。”
听到这话,没有参加雁门保卫战的其他卫府将军还好点,在雁门保卫战中嫡系伤亡惨重的来护儿则脸色铁青得接近漆黑了,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问道:“那赏赐呢?陛下当时许诺过,立功将士赏赐绸缎十匹,阵亡将士加倍,陛下准备给多少?”
宇文述的脸色更加阴沉,低声说道:“阵亡的将士,每人赐绸缎五匹,没有阵亡的将士,必须要体谅国库的艰难……,没有。”
来护儿腾的站了起来,额头青筋暴跳,双手指关节则攥得发白,怒视着宇文述,双目几欲喷火,宇文述则低垂着头,不敢与来护儿的愤怒目光对视。也还好,来护儿也知道这件事宇文述做不了主,更知道宇文述的左翊卫嫡系精锐也在这场雁门保卫站中伤亡惨重,便也没有把火气洒到宇文述头上,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粗气,然后就一屁股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铁青着脸不再说话。
“宇文柱国,那我们勤王军队呢?”云老将军颤抖着问,声音里都带上哭声,问道:“我们勤王军队,按什么赏格颁赏。”
“关于勤王军队……。”宇文述脸色阴沉依旧,道:“托了应良贤侄的福,这一仗打得很漂亮,还生擒了始毕贼酋,陛下很满意,所以决定按平时战事的赏格……,平时战事赏格的一半颁赏。”
扑通一声响,云定兴直接摔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嘴角也泛出白沫。陈应良则是头脑一片空白,都不敢相信隋炀帝能到这个地步,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保证了至少二十年的北疆平安,隋炀帝竟然还要如此刻薄将士,吝啬赏赐。
“还有。”宇文述又语气低沉的补充道:“陛下还暗示我,让我争取让你们主动再减一减,给国库多减轻一些负担。”
暖阁里鸦雀无声,即便是没有参与这次大战的段文振赵才和冯盎等人,也忍不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陈应良和云定兴等几个倒霉蛋,云定兴的嘴角白沫更多,双眼直接翻成死鱼模样,陈应良面如死灰,目光呆滞,瞬间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屈突通和薛世雄两个倒霉蛋,也无比后悔在扫尾战中让自军参战立功——早知道这样,就干脆别去捞斩获捞功劳,就应该让陈应良和云定兴这些人去把所有的仗都打了。
“应良贤侄,你是勤王主帅,你决定吧。”宇文述又给陈丧良补刀,道:“陛下开了金口,再为国库减轻多少负担,你拿主意。”
陈应良气极反笑,笑道:“宇文柱国,我随便说过数字容易,可我怎么向将士交代?”
宇文述也笑了,道:“我还不是一样?这次的赏格一颁布,我的祖宗十八代有谁跑得了?”
“彼此,彼此。”来护儿也笑了,双手抱在胸前,笑道:“这次雁门保卫战,我是守城主帅,我祖宗十八代一个不掉,说不定连祖宗十九代也要跟着遭殃。”
说罢,来护儿带头放声大笑,宇文述和陈丧良跟着笑出声,声音中却都没有半点喜悦,云定兴则是直接哭出了声音,哽咽道:“这可怎么办啊?左屯卫昨天就已经闹过事了,这赏格一公布,那些丘八还不得直接把左屯卫营地给砸了?他们在天子脚下砸了左屯卫营地,等于就是砸了我的脑袋啊。”
“绝不能让左屯卫闹事!”宇文述恶狠狠说道:“到时候不仅你的脑袋肯定保不住,我也要受牵连!”
“可是这么低的赏格,那些丘八怎么可能不闹事?”云定兴流着眼泪答道。
宇文述把脑袋扭开,生硬的说道:“那是你的事,自己去想办法。”
云定兴更是抽泣了,宇文述则又把目光转向了陈应良,说道:“应良贤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自己决定吧,如何再为国库减轻一些负担?”
陈应良的脸色苍白如纸,片刻才答道:“宇文柱国,如果晚辈想为将士争取平时赏格的一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