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温浓自己也不太懂,所以她跟在李司制身边特别规矩,听她说话格外认真仔细。外人不知道的,还当李司制新收了个小徒弟。
兴许睹人思旧,不由想起那个新死的徒弟,李司制看她的眼神分外幽深与复杂。
温浓不是毫无所觉,可她与李司制并未熟识到可以安慰对方的程度,再说明面上她与容欢同属太后麾下,容欢正是结下梁子的罪魁祸首,她哪边都不可能去偏颇的。
双方绝口不提容欢这人,接下来的几天也就都在和平共处中安然度过。
这日霓虹晚霞覆过天边之际,忙碌一天的温浓准备返回永福宫,李司制忽而叫住她:“你去西院的水染房,把人领走吧。”
温浓眨眨眼,心中问号一个接一个冒泡。
“过去之事虽不说已既往不咎,但你如今接替小容公公的要务,我自不欲与你为难。”李司制容色浅淡,声音却隐约透出一丝愁情,别首拂袖徐徐而去。
温浓目送她渐行渐远,默默记下地点名称,寻路改道去领人。
大抵是容欢监管时期带来的手下事发之后被扣在李司制手里,如今李司制算是卖她面子,把人还回来了。
去时温浓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水染房中见到老熟人。
西院的水染房中,杨眉奄奄一息,倒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3
杨眉浑浑噩噩醒来之时,感受到屋里有人向她靠近。
“你醒了?”
她下意识蜷缩身子,听见这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杨眉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森凉潮湿的水房一角,此刻的她正躺在干爽柔软的床褥中,身上大小伤口像是有人抹药包扎过的,不再疼得那么难受厉害。
干净的帷幔被人撩开,杨眉顺势抬眼,看清来人的面孔。
“温姐姐……”一声呼唤从杨眉口中迟缓吐出,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了。
温浓眉心轻蹙,旋即抚平,仿佛只是刹那的错觉一般:“喝水?还是起来吃点别的?”
杨眉抿着干裂的嘴唇:“水……”
温浓转身去倒水,回来之时,杨眉已经独自撑坐起半身,尽管虚弱地驼着腰背,却也没有再躺下的意思。
她很温顺,温浓喂水,就小口小口喝到底。好在温浓递来的水不多,她怕杨眉喝到撑也不说,有多少喝多少,多了也不推拒。
等她喝完了,温浓挨坐榻边的小矮墩陪她:“你这些日子一直待在织染署?”
杨眉身子微动:“我原是住在凌园。”
温浓面色一凛,不怪乎自入永福宫分开之后温浓就不曾再见过她。凌园是永福宫另辟宫人住的地方,住在那的多是粗使宫奴,连下品都称不上。
温浓这辈子是沾了陆涟青的光,才进了永福宫被容从另眼相待,与容欢平起平坐,吃住待遇都好上许多。可她上辈子也是粗使宫奴,还不是永福宫这样有大主人坐镇的地方,她心知杨眉这些日子过得有多苦。
杨眉虽不似她有信王为盾,那也是容从亲自要回来的人,容欢竟是这般对她?
温浓按住满腹疑虑,又问:“后来呢?”
杨眉低声喃喃:“半个月前小容公公在凌园挑人,说要带去织染署帮工,挑了我还有其他姐妹,统共六人。”
六个人,温浓心中默念:“只剩下你了?”
杨眉嗫嚅,无声点头。
温浓不知容欢在织染署的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但从他对杨眉的态度来看,凌园挑出来的六人约莫都是他不在乎的,或者说是他不要的人。
“容欢让你们做什么?”
杨眉身子发颤,既惊又惧地摇头:“他让我们盯着女织,不许她们偷懒、也不许我们偷懒。我们没有偷懒、更不敢偷懒,我们当中有擅画丹青刺绣的还会帮忙刺画,有的还给其他女织收线穿针。这些小容公公都是知道的,他也没说不允。直到那天……”
“那天?”温浓眉心一抖。
“那天……”杨眉脸色很难看,“袁姐姐最先丢了,隔两天刘姐姐也不见了,后来一个接一个,她们都没有回来,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温浓越听越不对劲:“人没有回来?到现在都不曾出现?”她心头一突,一股不祥预感在心中慢慢形成:“都死了?”
杨眉惶恐万状,眼眶溢满泪珠:“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温浓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容欢不光在明面上杀了一名女官和一名女织,私底下从永福宫带出来的六名粗使宫奴还死了五个?
他到底在织染署干了什么?
杨眉崩溃大哭,哭声缭绕一室,显得凄清而悲楚,她被温浓一把捂住:“不许哭!”
温浓声音很凶,杨眉被吓得噎声,却还在落泪。
“我住的地方离容欢不远,你的声音会把他引过来的。”温浓小声警告,她把杨眉带回来的时候天未全黑,容欢当时还在妙观斋没有回来,此时四处点上烛灯,容欢已经回来了。
杨眉再不敢声张,默声低泣。
温浓见她配合,这才稍稍放松力道:“容欢被调走了,如今织染署的活由我来接手,这事你知道吗?”
杨眉茫然摇头。
看来她被关了几天,根本不知道外边的事。温浓放缓语气:“你别怕,你是我从水染房带出来的,我没必要害你。”
“温姐姐……”杨眉拽着她的衣袂一角,泪水滚落得更加厉害。
温浓不敢逼急,任她哭了一阵,端来半温的粥让她先喝了再说。吃过粥水,杨眉这才有了心情平复的迹象:“我是被李司制关在水染房的。”
“嗯。”温浓猜到了,否则就不应该是李司制让她去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