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死不了,自古好人多短命,祸害却能遗千年。这不, 信王挺着挺着,人就又活过来了。
廦水殿内遍地平铺软绒暖毡,青帘别后,火齐屏挡半片窗棂。陆涟青支额倚坐案头,冷恹之色浮于眉心,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不悦之色达到极致。
“杏林同行,谈笑不拘?”
护影为影,便是折光不现,如影无形:“……是。”
屋中陷入良久的无声,诡静的沉寂一度针落可闻。陆涟青指节发白,敲动案面:“都说了些什么?”
护影迟疑:“小公爷身手非凡,属下不易靠近。”
陆涟青松开手,往后垫靠去:“本王要你何用?”
阴暗角落下的乌影一抖,不敢作声。
伴随一记敲门的声音,陆涟青退出案外,站了起来:“滚出去。”
很快角落处再没有那片乌色的阴影,户外的敲声也因为他的冷斥而停了下来。
耳根恢复好一片清静,陆涟青缓缓踱步来到窗前。
妙观斋的刺杀没能成功,不出意外将会成为这次肃清余孽的最好契机。彼时又是血雨腥风覆满京畿,陆涟青冷眼看那秋风落叶簌簌扫尽,竟连那阵拂风都不自觉掺上了血的腥……
令他泛起阵阵恶心。
陆涟青嫌恶地遮掩口鼻,细碎咳嗽自指缝间流溢而出,断断续续,低闷而压抑。
“殿下,膳房炖了川贝冰糖炖雪梨,可要为您呈上?”似乎是先前被斥下的宫人寻来了殿外的纪贤,秋冬时节陆涟青的身体状况变得格外差,此时听他咳声不止,难免忧心。
“不喝。”陆涟青不为所动。
平时忌口太多,多年食欲不振,几乎没有什么口腹之欲。
不一会儿,外边渐渐静了下来。
放眼这永信宫中,唯有纪贤敢于在他情绪不佳之时提几句话。倘若就连纪贤都拿他没主意,那这世间恐怕也没别人能够说得动他。
咳声渐止,陆涟青也乏了,坐卧临近的榻椅,靠着枕垫闭眼假寐,躺不过一刻,殿外再次响起不识趣的敲门声。
陆涟青的心情差到极致,暴躁的情绪本该一触即发,可他永信宫中哪有如斯不懂眼色的?可就从来没有这般不怕死的。
心念转动之间,陆涟青睁开双眼:“谁?”
门外的人约莫喜大于惊,脆生生答得飞快:“是奴婢,阿浓。”
陆涟青朝门的位置睇去一眼,那里正有个影子模模糊糊映在槅扇上面。他神情莫测,渐渐转冷:“进来。”
温浓原本挺高兴,可周遭正有一圈人在盯着她的背脊,眼神之微妙,温浓刚来看不懂,并不知道前头发生什么事,忍不住朝纪贤投去询问的一眼。
纪贤欣然以对,捧来一盅白色炖盅往她跟前托盘上叠,点头露出鼓舞之色。
这就让温浓更加费解了。
她踩着轻巧的步伐,小心翼翼托着汤碗与炖盅迈入殿内。朱红的槅扇由外阖起,转瞬又陷入一片沉寂。
若非适才听见那人回应,温浓会以为这里边并没有人:“殿下?”
没有得到回应,温浓只好再往深处走近一些,这才终于在窗边的位置找着了人。她将托盘轻放,掂着脚尖凑到陆涟青身边:“殿下,您睡着了么?”
“睡着的人能搭话?”陆涟青支额侧卧,倚躺在宽平的弥勒榻上。似是正在假寐,只不过是懒得睁眼搭理她。
温浓自来不怕陆涟青不理不搭,就怕他拿眼刀子剜她,再说他这不是搭话了嘛?温浓弯眉一笑:“奴婢还以为殿下练就不凡神功,连睡着了都能识灵通外,好生厉害。”
这不,嘴欠就该挨打。
陆涟青一睁眼,立刻就拿眼刀子甩她。温浓果然就怂了,唯唯喏喏把托盘呈上:“奴婢奉太医府张院使之命,给您送药来了。”
“搁那吧。”陆涟青大老远早就闻到那股药臭味了。这天气一冷,他的老毛病就容易犯,每到这时候太医府就会各种药补轮着上,没一样能落下的。
他喝药已经喝成习惯,再苦再难喝的药都能眉不皱一下全干了。可喝惯了不等于爱喝,这几年食欲大减,不能说不是喝药喝到嘴巴苦的锅,味觉怕是都快退化了。
这会儿陆涟青心情不好更不想喝,指着另一盅汤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那是川贝冰糖炖雪梨,纪总管说您寒咳,喝了润肺。”温浓没被他转移注意力,积极主动把药碗端过来说:“张院使说这药一定得趁热喝,奴婢摸着不烫,这会儿喝刚刚好。”
陆涟青最恨被人逼吃药,就算如今的他早已不再忌惮吃药了:“本王说了,搁着。”
端着药碗的温浓被他冷下来的脸色给冻得打了个寒战,她低头默默瞅药,然后问出一句特戳心的话说:“殿下,您这是怕苦么?”
“……”
陆涟青正想冷笑,温浓忽而把药碗往旁边几案一搁,然后去把那盅川贝冰糖炖雪梨端过来,推到他跟前:“这个甜,一口药一口甜,吃了刚刚好。”
温浓觉得刚刚好,显然对面的人不觉得。陆涟青把药碗一端,一饮而尽,一滴不剩,温浓眉开眼笑,正要把那盅川贝冰糖炖雪梨也移过去,却被陆涟青推开了:“涨。”
原来是水喝多了肚子涨。
温浓心神领会,忙不迭把那盅甜汤给端走了,回来她笑眯眯往兜里摸:“殿下等等。”
不一会功夫,她从袖兜里摸出一颗杏子,圆润饱满,充满了成熟果香的甘甜:“这杏子好吃,奴婢在太医府那边的小杏林摘的。刚刚奴婢尝过,包甜。”
陆涟青盯着她手里的杏果皱眉。
“奴婢洗过的,很干净。”温浓讶然,他有小孩的通病,却原来不吃孩子那一套么?“殿下不吃么?很甜很甜的。”
陆涟青的双眼自那颗杏果身上转向她,最终又落回那颗杏果上,从她手里接过,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