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纪正则此刻已是连‘你’都说不出来了。
“今日之事,清歌即便是遭人算计在先,也依然不忘拼力将桐弟从歹人手中夺回,却不知错在何处?”
这一语虽然是问句,她却并不等人回答,已是接下去说道:“想来这普天之下,也不是事事都能昭彰,父亲既然要将清歌除族,清歌领命便是,缘本不深,断亦无妨。”
“但,若想要清歌安分离去,不再生事,还请父亲归还清歌娘亲的灵位。”
贾秋月此刻听得连装哭都忘了,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纪正则今夜连番动怒,此刻听见纪清歌竟然不顾这是大庭广众,硬是毫无顾忌的将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的轻易说出,他心中明白,不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今日过后,纪家都将成为整个江淮地区的话柄。
此刻他心中已经涌起一股颓然,只是众目睽睽,他是纪家家主,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他就算是硬撑,也要让纪家撑过这一关!
“畜生!竟然口出狂言!”纪正则声音虽然依旧响亮,却少了一分中气:“如若不然,你又待如何?!”
“又待如何?”
纪清歌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静默片刻之后突然就笑了。
初升的朝阳将她笑容映得宛如乍然展翅的金乌,光华明璨,艳色夺人。
“虽然清歌不懂父亲为何将我生母视为禁忌……”她偏了偏头,白皙脖颈上那不止一条的带血伤痕顿时更加鲜明:“但如果父亲坚持扣留灵位的话,清歌说不得只好问问天下人了。”
“你……”
“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总会有人知晓淮安纪家家主曾娶过的原配嫡妻——是因何事连死后都不能入宗祠的!”
若说在此之前,纪正则心中还只是厌恶与恼怒的话,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已经切切实实的浮起了戾气。
这畜生口口声声要问天下人?是生怕他纪家不倒吗?他纪家生她养她,即便是略有不到之处,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畜生却竟如此狠毒,非要让他纪家风雨飘摇?
纪正则的双眼阴冷的眯了起来。
竟能口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语,今日……不能让她离去了。
一定要把人扣住!
但……要如何扣住她才是关键问题。
纪正则眼光扫过前院之中那些不顶用的家丁护院,略一沉思,向一旁的贾秋月使了个阴沉沉的眼色。
贾秋月愣了一下,片刻就反应了过来,重新用帕子一捂脸,哀哀的哭了起来:“大姑娘……是我这做母亲的不好,冷了大姑娘的心……姑娘怨我也是应该……”她手中翠色销金的罗帕不断的轻拭着眼角,抽噎了两声,才又继续说道:“只是大姑娘也不该拿自己的前程和终身来赌气才是呀。”
贾秋月是纪家如今的当家夫人,在今日事态已经僵化至此的时候突然服了软,顿时将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就连纪清歌都忍不住望了她一眼。
纪正则却就在此时,微一偏头,向身旁一个身形瘦小的灰衣人耳语了一句,灰衣人悄悄的后退几步,在人群的遮挡之下不知去向。
贾秋月这边厢还在哭劝:“大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大姑娘可能给我这做母亲的一个改过的机会?从今往后,再不敢慢待大姑娘便是……”
说着,还在孙妈妈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向前走了几步。
她才一迈步,纪清歌手中的麻绳便如同一条长鞭,啪的凌空甩出一声脆响,贾秋月本就是假意哄劝服软,先前又见识了这绳子的厉害,顿时吓得将身一颤,才迈出的脚步又慌不迭的退回了原处。
“夫人莫要说笑了。”面对贾秋月,纪清歌音色冷淡:“今日清歌已然除族,覆水难收,就不劳夫人挂怀才是。”
笑话!今日她与纪家已是鱼死网破,若真听信了这贾氏的说辞,再留在纪家那才是愚蠢!
届时外人退去,宅门一关,这富丽堂皇的纪家大宅中会发生什么恐怕只有天知道!
她可不想再被一顶小轿嫁去临清。
不,而今这般事态,更有可能的……只怕是无声无息的一个暴病身亡的下场。
她与贾氏短短几句交锋,也就不过片刻,纪正则那边却已是在眼光隐秘的撇过几处之后重新振作了精神。
“你这畜生。”纪正则出口的话音似乎恢复了先前的洪亮:“你母亲百般劝说于你,你竟如此冥顽不灵!”
“既然如此,你忤逆尊长在先,又在我纪家逞凶在后,光天化日,天理昭昭,岂有任尔肆意撒野的道理?!”
说到此处,纪正则猛然提气,一声大喝:“来人!”
院中的护院家丁面面相觑了一瞬,刚想应声,纪正则已是将手一摆:“与我拿下!”
几乎就在他出声的同时,纪清歌陡然从心底升起一股危机感,然而不等她来及反应,随着纪正则一语落地,这纪家宽敞前院的左右高墙之上便有数道人影应声而起,看服色也是护院装扮,但与院中之人不同的是,他们每人手中都是张弓搭箭,虽然人数还算不上众多,却已然是从数个不同方向将箭矢牢牢对准了纪清歌。
纪清歌的心不由一沉——大意了。
纪家到底是百年豪富,虽然只是商贾之家,但即便不提偌大的纪家老宅中看家护院之人众多,整个江淮地区属于纪家的产业亦是繁多,若是要向其他州府城池的商号发送货物的话,纪家自有专门的押送人员以保货物平安。
之前城内起火混乱,又是纪家儿女走失,已是派出了不少人手扑救灭火清点产业,更有那早几批被派出去寻人的,此刻一夜过去,城中骚乱已经平息,这些人也已陆续归宅复命,纪家宅邸之中原本所剩不多的人手,登时充足了起来。
从利箭之下全身而退?纪清歌心里清楚,她还没这个本事。
若只是一个方向的一支箭,她还有七成把握可以避开或是将其击落。
但……此刻墙头上的,又哪里只有一人一箭?
数箭齐发的话,她没有脱身的可能。
再是修习过武艺心法,她也终究只是一介凡人,今日能在纪宅孤身对峙,所依仗的也不过是家丁之中并无高手而已。
……到底还是太过托大了。
而纪正则的心中则是大定,这畜生……除非真的不畏死,否则如今这般总也能将她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