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代武将出身的卫家人却到底想错了纪正则。
他们本以为这一场联姻既然算是女子低嫁,而且婚配对象又是纪家的嫡长子,未来的家主,那么于情于理纪家都理应善待她才是。
毕竟,这亲事也是当时纪家家主纪宏朗亲自来求的。
可他们却忘了,商贾重利轻情义,而纪家,便是此中翘楚。
卫晚晴初嫁纪家的时候,纪家还并不敢很过分,虽然在纪家上上下下的势利眼中,这个侯爵之女不过是空有一个名头,名为侯爵女,却连嫁妆都没带来一分,这样穷酸的侯爵,难怪吃相那般难看,竟然有脸吞了他们纪家的聘礼之后分文不吐?!
彼时前代家主纪宏朗尚在人世,有他的弹压,纪家上下到底还不敢很过分,但对于一个边关长大的爽直女子而言,仅仅是些讥笑的眼神和风言风语,也依然是难以忍受。
那时的卫晚晴,是有与卫家保持书信的。
信中不乏屡次提到她在纪家的不快活。
可卫家又能说什么呢?
他们……确实吞了纪家的聘礼。
那一笔聘礼,早就变成了边关将士们的口中食身上衣。
他们也确实拿不出嫁妆来给自己心尖子一样的女儿作嫁。
在之前的艰难岁月里,卫家自己的产业早就填进了边关。
所以卫家还能说什么?只能一次次的回信,劝卫晚晴多加忍耐,毕竟,日子是慢慢过出来的。
再后来,就是戾帝裴华钰终于彻底发了疯,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眼睁睁看着他是如何用血腥手段屠尽了卫家旁支。
风声鹤唳之中,卫家最后一次书信是厚厚的几十张纸,一是叮嘱卫晚晴要小心自身,那一场联姻因为双方讳莫如深的缘故知道的人不多,她尽量不要再暴露于人前,也不要再和卫家通信,免得招致灾祸,其余更多的,都是在叮嘱她为妻之道。
当时卫家的老太君和卫远山的妻子,婆媳二人凑在一处,掏尽了一肚子的淳淳叮嘱,手把手的教给远在江淮的卫晚晴面对家长里短之时该如何应对,如何才能不遭人诟病,如何才能一步步的立稳脚跟。
那两个女人,几乎写尽了所有她们知道的和假设到的事情,唯恐那个曾经明艳爽直的女子会在今后的日子里磕磕绊绊。
这一封满载了担忧和牵挂的信件发出之后,卫晚晴的回信只有两个墨迹淋漓的大字——放心!
当时没人想到这两个字就是卫晚晴最后的绝笔。
自此之后,卫家再不曾收到过来自纪家的只字片语。
甚至在前周倾覆,大夏立朝,都依然如此。
段氏登基之后,卫家也曾有过一两次尽量小心遮掩的发往江淮的信件,却都无一收到回信。
彼时他们还天真的以为是纪家谨慎,毕竟如今新朝建立,他们这些前朝之臣处境尴尬。
虽然大夏太|祖段熙文和卫昊阳曾经算是莫逆之交,但……人心和权柄,向来都是难以捉摸的。
卫家人也不敢赌上自己的女儿去判断新帝是否真的念旧,这一份小心,君臣之间都如此。
这也是为何段铭承不惜拖着伤势也要远赴边关,为的,就是要亲眼一睹卫家是否初心不改。
卫家也是一样,在能彻底对段氏新帝交心之前,他们不想再拿自己的血脉去涉险。
就算新帝难容卫家,也不过是倾了他们边关这些人罢了,卫晚晴远嫁至今,已被世人淡忘,只要不被记起,无论卫家如何,起码她还能安然度日。
这一段往事,听得屋中所有人都黯然无语。不仅纪清歌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叙述此事的卫远山更是数度落泪。
“我们再是如何也想不到,那纪家竟会……竟会……”
这一句话,卫远山终究是没能说完整,眼见屋内气氛过于伤恸,众人也只能尽量打起精神劝慰一番,直到段铭承陪着纪清歌回转下处,天色已经近黄昏。
日薄西山,漫天晚霞,晴空之上绚丽而又辉煌,然而这样的景色看在纪清歌眼中却让胸中酸涩更浓。
卫晚晴,本该就是如这晴空霞光一般明艳肆意的女子……
“往事已矣,别太伤怀。”段铭承温声道。
纪清歌闷闷的嗯了一声,半晌才涩声道:“我想在这近处走走。”
这一份往事,沉重而又悲凉,字里行间到处都是无奈和挣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我陪你。”
纪清歌微微摇头,轻声道:“我想自己走走。”
段铭承没办法,想想好在这是帝京郊外,又有三千铁骑驻扎在咫尺之外,何况还有他麾下飞羽卫警戒四周,也总算少了几分不放心,叮嘱道:“不可远去,虽是驿馆,但到底不是城镇,周围荒僻,切勿远行,飞羽卫们在负责警戒,如有事只管高声呼唤便是。”
见她一一点头应了,段铭承这才停步,目送着纤瘦窈窕的背影慢慢远去,心中却在想着——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会在情绪不稳时会想要向他倾诉,寻求慰藉,而不是想要避开他呢?
纪清歌神不思属的漫步行了一刻,前方已是野林,现在时近清明,纵然北方不比江淮天暖,也依然是草木新发,一片新绿,鼻端嗅着草木清气多少也缓解了些许胸口的烦闷,纪清歌不由又迈了几步,正出神间,耳边却突兀传来急促的一语——
“姑娘停步!”
纪清歌被突然唤回神思,愕然回头,却见一旁的灌木丛中,一个眉目如画出尘绝艳的陌生男子正面带焦急的望着自己。
“退回来,不可再前行!”
望着这个虽然一身布衣也依然谪仙一般不染凡尘的陌生人,纪清歌心中却不知为何,陡然升起了警惕——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一语出口的同时,纪清歌甚至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