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2 / 2)

纪清歌见她无大碍,就只握着曼青的手腕,率先掀帘下了马车。

出了车厢,才看见是另外有一辆马车的车辕正横向里和她们这辆车的轮彀别在一处,两车显然都有几分损坏,另一辆车上也正掀开帘子,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刚脸色煞白的下了车,又伸手去车里扶什么人。

“姑娘!姑娘可有伤到哪里?”

纪清歌这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上了几分年岁的老车夫,有一点瘸腿,还瞎了一只眼睛,脸上一边眼窝留了狰狞的一道疤。

这是西北军中的一名老兵,身上的残疾也是跟鬼方铁骑激战后留下的,原本落了残疾不能再上阵杀敌,是要领了安家银子回乡务农的,但是他家就是边关人,早就被鬼方弄得没了亲人也没了田地,身上又有了残缺,卫家人就收留了他,不能从军,力所能及的做一点杂事也是好的,多少能有一口吃食。

像他这样的家丁仆从,卫家有着不少,都差不多是类似的来历,这些人并不是奴身,却是真心将卫家人当做家主敬奉。

纪清歌听人讲过这些人的故事,所以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也很是敬重,此时听见问询,也只道:“我没事,周叔你可有伤到?”

“是小人驾车出了岔子,姑娘没伤到就好。”这个周姓的老车夫一脸愧疚的搓着手,又去看了看那两辆马车别住的地方,摇头道:“轮彀裂了,不能再用。”他四周望了望,见道路近旁有一间茶楼,便道:“姑娘要不先去茶楼坐坐,小人回去换车过来接姑娘。”说着就急急忙忙的要走。

“周叔您别急。”纪清歌连忙道:“您这样徒步回去哪里使得,腿不疼么?您将马儿卸了辕,小心骑着回去便是,可切勿不要心急,马儿没有配鞍,若是疾驰到底是不安全。”

老车夫听了这才恍然,又连忙去前面将马儿卸辕。

她们这边一番忙乱,另一辆马车也是差不多的光景,却不同于纪清歌一早就下了车,那一辆车上,只下来了个丫头,本也是想将里面的人扶下车来,但车内人眼看着已经围了一群人在旁观,便怎么也不肯下车,只叫了自家车夫近前,疾言厉色好一顿呵斥,听着音色,应当也是个年轻女子,一番叱骂之后眼见行不得,也只得令车夫自己先去向人求助,自己却扔坐在车内不动。

“珠儿,去问一下看人可有伤到,要不要同往茶楼小坐片刻。”

纪清歌见那一辆车上半晌都不下来人,本也是好心让珠儿问一句,谁知站在车前的那个丫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珠儿,又瞧了两眼她们的这一辆马车,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自去便是了,我们姑娘是国公府的姑娘,金尊玉贵的,哪能就跟小门小户的姐儿们似得,抛头露面,岂不是自家不要尊重么。”

第114章

珠儿叫对方不阴不阳的一番话噎得愣在那半晌才气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姑娘分明是好心才叫我问一句,你……”

“珠儿。”纪清歌一语叫住这个气呼呼的小丫头:“我们自去便是了。”

“姑娘!”珠儿气呼呼的噘着嘴:“明明就是她们的车子撞过来,撞坏了咱们家的车连句话都没,还张口就……就说那样的话!”

“不理会便是了。”纪清歌心中对这样的事生不起什么波澜,只握着曼青的手腕进了茶楼,找了一处空位坐下,叫了茶点,又吩咐跑堂去端一盆冷水。

不一刻都齐备,先让曼青用冷水浸湿了帕子冷敷她烫伤的地方,又问两个丫头可还有伤到哪里没有,原本还想劳烦茶楼的跑堂去寻附近的医馆买些医治烫伤的药膏,还是曼青给拦住了。

“姑娘何须这样费心,咱们家这些药都是有的,我这烫了一下也并不严重,冷敷片刻回府再处理也就是了。”

曼青是卫家几房老家仆的家生子,原本是被秦丹珠看她年纪适当,人又爽利干脆,就安排进了女兵,在边城的时候女兵们的是整个卫家宅邸的防护和安全,战事激烈的时候甚至还要负责城中的巡逻——因为男子都上了沙场。

原本她因为卫家初进京,内院人手不足,乍然被拨给纪清歌使唤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惴惴,有些担心这个表姑娘不好相与,谁知相处下来才知道表姑娘待人极好,此时又见纪清歌忙着照顾她一个丫鬟,自己到有几分不好意思,说道:“适才姑娘本来都稳住了又叫我扑了一下,可撞到哪儿了没有?”

纪清歌此时手肘是有些发疼,不过活动了一下倒也觉得不是大事,便只摇头说无事,又看过她的手背,见烫红了一块,好在面积不大,此时虽然红了,却也没有要起水泡的样子,知道并不严重,这才罢了,只盯着她好好冷敷。

她们主仆三人在茶楼里闲话了一时,珠儿眼光一瞥,脸色愣了愣,悄悄冲纪清歌使了个眼色。

……原来那个先前趾高气扬的丫鬟此时也正迈入这间茶楼,和她一同进入的,看穿着打扮也是个年轻姑娘,穿着一袭百花穿蝶的朱红罗裙,绣工不错,但料子却是普通,头上插着几件明灿灿的金钗,然而金钗的成色看起来却又并不很纯,纪清歌心中有些奇怪——这国公府家的姑娘,穿着打扮怎的却有几分酸气?

这份酸气并不是小门小户显出的家境限制,而是有种已经拼尽了全力向着奢华去打扮却又偏偏画虎类犬的感觉。

譬如那绣工十分不错的衣裙,能看出花了不少心力,各色彩线搭配极其用心,想将那普普通通的素褶缎妆点得耀人眼目……还有那头戴的钗环,本来金子成色并不纯净,却又偏偏为了显出富丽而插了好几支,虽然远远看上去也算是明灿灿的,但终究成色杂驳。

然而若仅仅只是衣饰略显寒酸其实也还罢了,这姑娘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却是用一方罗帕两角别在鬓发两侧发簪上,全当面巾子,遮住了半张脸,这打扮颇有几分不伦不类,不光是纪清歌看的发愣,茶楼中的人都望了过去。

大夏不同于前周,对女子出行的制约并不强,虽说也是有着姑娘家出门会戴帷帽幕篱,但多半是挡风沙的,也为了遮挡花粉柳絮这等容易扑面的东西,可这好端端的就往脸上盖帕子的,还真……别致。

“看什么看?!我们姑娘是国公府家的表小姐,再看就告你们无礼!”

那丫鬟言辞之间十分的不客气,这样的疾言厉色休说是纪清歌有几分觉得惊讶中又有些好笑,就是其他人被劈头嚷了这么一句,各自都有几分莫名,面面相觑了一眼,也就转开了视线。

那姑娘领着丫鬟进了茶楼之后先立定身形环顾了一圈,此时茶楼中的空余桌椅其实还有着不少,但也不知怎的,那姑娘竟似是一个也没看中,眉尖微颦的立在那里犹豫不定,还是扶着她的那个丫鬟,也环顾了一圈之后一眼看见了纪清歌和曼青珠儿这一桌,便握了一下自家小姐的手,冲她努了努嘴。

纪清歌眼瞧着那姑娘偏头望过来一瞬,然后迈着说不出滋味的小碎步,款款的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那绣花罗裙的姑娘脸上别着帕子,仍旧不开口,依旧是她身边那个丫鬟说道:“这位姑娘,可否请你们另寻一处空位?”

纪清歌从头到尾看着这主仆二人的一番做派,又眼睁睁瞧着她们直戳到面前,心中荒谬的感觉本就已经挥之不去,直到此刻再听了这丫鬟的言辞,也说不出到底是气恼还是觉得可笑,只挑眉望了回去:“不可。”

“你……”那丫鬟似是没料到自己提出的要求竟然会被驳回,一时有些发怔。

……她之前明白的说过她家姑娘是国公府的表小姐,怎么这帝京的人竟都不会看脸色的?

珠儿很是愤愤不平:“此处空着的桌椅还有那么多,你们自己随便坐哪不成?干嘛要我们姑娘让?”

那个丫鬟气得一跺脚:“那些位置都不佳,我们姑娘怎么坐得?”说着,还又看了一遍,撇了撇嘴道:“要么是靠近过道,人来人往的,没的浊气熏着我们姑娘,要么是近处有民夫百姓,我们姑娘当然坐不得。”

这样理直气壮的一句,不说是珠儿听得傻了眼,连纪清歌都忍不住失笑,而周围离得较近,有听到此话的,更是不约而同的望了过来。

“嗯,我说了,不可。”纪清歌平心静气的重复了一遍:“请你们另寻别处吧。”

“你——”

那丫鬟看起来还想要争执,反而是那个绣花罗裙的姑娘,帕子别在两边鬓发上,遮了口鼻和下颏看不到,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看着到也是黛眉微弯,秋水明眸,此时终于出声道:“秋霜,算了。”

说罢终于转了身。

“姑娘!”

那个叫做秋霜的丫鬟想要说什么,她家姑娘却已经又迈着小碎步走向了一旁,也只能瞪了纪清歌一眼,一跺脚跟了上去。

纪清歌忍着无语和好笑目送这一对怎么看都有些别扭的主仆在离着她们不远的地方落了座,结果还没等她收回目光,当初在糕点铺里偶遇的那个花孔雀一样的世子爷,就迫不及待的摇着扇子迈入了茶楼。